第7章 采药
临别前，苏毅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说道：“李大夫，我有个不情之请，恳请您答应。我希望您能教我辨别草药，我想跟您一起山上采药。”
李大夫听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苏毅紧接着补充道：“李大夫，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拖慢你的进度的。”
他用哀求的语气，请求道：“李大夫，你之前说过上山采到的草药会卖一些给药材商人，我就想啊，如果我能跟你上山采药，那我既可以帮父亲寻找合适他的药材，也可以采摘一些能卖钱的药材，还可以借此机会还清欠你的账，说不定还能赚些钱，一举多得。”
“至于那些我采摘回来的药材能卖多少钱，该抽成多少都由李大夫你决定，我完完全全相信你的眼光和为人！”
苏毅设想如果此事能成，他的生活不说马上能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至少会有些许改善。
李大夫有些犯难了，毕竟他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现在要他多拖个酱油瓶，不是说不可以，就是麻烦。
他有意刁难苏毅，板着脸，语气生硬道：“我跟你很熟吗？既非亲非故，又无缘无故，我干嘛要答应你的请求？”
苏毅没有被他的冷言冷语浇灭心中的希望，他眨了眨眼睛，天真无邪道：“当然是因为李大夫你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与人为善，心地善良，菩萨心肠。”
什么叫聪明伶俐？
什么叫口齿伶俐？
这就是！
甜言一言寒冬暖，蜜语一语锦上花。
李大夫听闻此言，志得气盈，红光满面，抚须浅笑。
苏毅眼神坚定，郑重其事道：“而且我能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做牛做马……”
李大夫赶忙竖起手掌，喊道：“停停停，打住打住，再让你说下去，他娘的，我都怕你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了。”
他看着苏毅清澈，真诚，憧憬，恳求的眼神，面对这么一个凄苦又懂事的孩子，谁能无动于衷，谁又能不心生怜悯呢？
李大夫“勉为其难”的叹了口气，“唉，谁叫我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与人为善，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又乐善好施，最见不得人间苦难的李仁心呢。没想到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那么优秀啊。”
老人先是狠狠地自我陶醉一番，而后轻描淡写道：“教你可以，带你也可以。但我不会因此停下自己的脚步，至于你跟不跟得上，就看你自己了。”
苏毅使劲握紧拳头，他自信能吃得下这份爬山涉水的苦，为了父亲，也为了他自己。
次日清晨，苏毅跟着李大夫，背上他的小箩筐，兴高采烈的向深山老林走去。
李大夫虽然嘴上不留情，但实际上还是相当照顾脚力孱弱的苏毅的。
遇到可以采摘的草药，他会停下来为苏毅详细讲解采摘草药的药用价值和注意事项。
根茎类，叶类，全草类，花类，果实类，菌类等等，多种多样，草药之道可谓博大精深。
他叮嘱苏毅，采药需留根，如做人留一线。
行至烈日当空，苏毅明明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步履蹒跚，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喊过一声累，一直在默默地咬牙坚持。
苏毅的确人如其名，身上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毅力！
每当苏毅体力接近极限的时候，李大夫都会善解人意的停下来，传授他一些药理知识。
李大夫其实也没奢望苏毅能在筋疲力竭的情况下，完完全全吃透他教授的学识，他只是单纯的想让这个倔强的孩子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苏毅的坚韧。
苏毅全神贯注，几乎一字不差的记下李大夫讲解的知识。
这一点在他日后采摘药材的过程中得到了直接体现。
凡是李大夫说过的要点，苏毅几乎没有犯过错误，即使犯过一次错，也不会有第二次。
苏毅格外珍惜能够跟李大夫上山采药的机会，帮父亲采药很重要，能赚钱，对于现在他们父亲俩的境况而言，同样重要。
机会不是路边的石头，随便捡随便有。
当良机出现在眼前时，苏毅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就算是拼了命都要抓紧！
日落西山回小镇。
翻山越岭采药只是第一步，回去之后还要好好处理采摘回去的草药。
先将草药上的残留的泥巴，杂质清洗干净。
没清洗的草药，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腐烂，药效自然也会降低。
清洗干净之后还要兢兢业业擦干净，放在竹篓铺开铺好。等到阳光灿烂的时候，再拿出去晾晒。
苏毅完成收尾工作之后，感觉身骨子都快要散架了。不过他依然兴致勃勃，成就感拉满，因为李大夫告诉他今天收获不错，采摘回来的草药能卖个好价钱。
往后的日子里，苏毅把忙碌的重心都放在药铺上。
得益于他的聪慧和博闻强记，苏毅很快就把李大夫教给他的基础药理知识融会贯通。
再后来，年纪轻轻的苏毅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自己上山采药了。
……
苦尽是不是就会甘来，苏毅还没有太多感触，但此时此刻站在悬崖边的他，感觉自己今天运气爆棚是真的。
苏毅眼尖，在一处不起眼的悬崖峭壁上发现了一株稀罕珍贵的金钗石斛。
草药的珍贵之处，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草药本身的生长年份。一般而言，一株草药的药龄越高，它的药性就越大，药效也会越好。
对于凡夫俗子来说，百年药材，可遇不可求，五十年草药，遇见就是缘。
至于千年灵芝，万年雪莲，那都是万中无一的孤品，都是传说。
偶尔有一些野生珍稀草药在市面上出现，都是昙花一现，瞬间就会被豪阀世家抢购一空。毕竟在他们眼中，钱财虽然重要，但终究只是身外之物，如果能够获得一株在危难之际保命的良药，才是物有所值。
因此珍稀药材的价格不仅居高不下，还往往有价无市。
苏毅眼前这株金钗石斛在民间有“救命神草”的美称。一般以根茎入药，花还可以用来泡水喝。
“延缓衰老，延年益寿”八字赋予了金钗石斛非比寻常的地位。它还可以润肺生津，益肾养胃。它甚至还能活血化瘀，加速血液循环，跌打损伤时，将它研碎外敷伤口，能散瘀止血止痛。
这株金钗石斛生长在绝壁之上，所处的位置很刁钻，也很危险。当然啦，如果它不是在这样的绝处下逢生，估计也轮不到苏毅，可能早早就被收割了。
苏毅很犹豫，不过他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找来一些结实的藤蔓，将多根藤蔓绑在一起，编织成一条简约却牢固的绳索。
他一丝不苟的检查每一个打好的死结，再三确认无误之后，把绳索的一头拴在悬崖边的巨石上，另一头则紧紧绑在他自己身上。
风渐起，天边的乌云在徐徐潜行。
阴影在山风的怂恿下有条不紊的蔓延开去，慢慢笼罩青山，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苏毅已经能闻到雨的气息，不过他觉得只要自己动作够快，完全可以赶在风雨降临之前，摘走那株价值不菲的草药。
苏毅慢慢地挪动脚步靠近悬崖，他只是往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了一眼，就感觉头晕目眩，胆战心惊。
但他为了得到这株金钗石斛，最终还是选择咬牙坚持。
苏毅自言自语道：“多大点事儿，只要不往下看就好啦，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此时他不停打颤的双腿，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但他依然不断默念着自己可以的！
苏毅试图克服心中的恐惧，他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小脸蛋被拍得通红，希望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还用右手狠狠地给自己的胸膛捶了两下，驱散胸中的闷气。
他深呼吸一口气，小心谨慎的向下爬去。
他缓慢下落，逐渐靠近草药。
苏毅越来越接近草药，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他甚至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金钗石斛上的茎叶脉络。
但就在草药近乎触手可及之时，苏毅落脚处的石头毫无征兆的松动脱落！
他一脚踩空，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猛然跟石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苏毅瞬间就懵了，头脑一片空白。
在踏空失重的一刹那，他以为自己会摔下深渊，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
苏毅在惊慌失措中双手抱紧藤蔓，由于用力过猛，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断的深呼吸，尽量平复自己那颗发颤的心。
尽管此刻他惊魂未定，但当他确认自己还算安全后的第一个念头，还是想继续采摘草药。
就在苏毅如履薄冰的调整自己的姿势时，他抬头发现上方藤蔓被割开了一个小缺口。这大概是他刚刚踩空时，剧烈摇晃，导致藤蔓被绝壁上的尖锐石头割破。
雪上加霜，现在他的处境极为不妙。
真可谓，藤蔓专挑细处断，厄运专寻苦命人。
但是苏毅现在没时间去斟酌那些细节，他必须先爬上悬崖，到达了安全的地方后，再考虑其他。
值得庆幸的是苏毅身板小体重轻，藤蔓应该还可以支撑他爬回去。
他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那株已经相距不远的金钗石斛，情绪上他希望再拼一把，不过理智告诉他要尽快往上爬，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山风呼啸而过，头顶上那片厚重到极点的乌云不甘寂寞，蓄谋已久的雨水，终于坠落人间。
黄豆大小的雨点一滴接着一滴砸在苏毅的脸上，他脚下的山石在雨水的洗礼下变得愈发湿滑，完全不受力。
除了拼命努力往上爬，苏毅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他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
就在苏毅感觉筋疲力竭之际，他发现绑在身上的藤蔓蓦然拉紧，他整个人被缓缓往上拉起。
福至心灵，他赶紧手脚并用迅速向上攀爬。返回悬崖顶端，映入他眼帘的是李大夫那张眉头拧成疙瘩的老脸。
李大夫看着狼狈不堪的苏毅，没有安慰，没有关怀，反而阴阳怪气道：“哎哟，这不是吊在悬崖上的鼻涕虫吗？咋滴，难不成你还想演一出掉落山崖，大难不死，偶获绝世功法，练就盖世神功的戏码啊？”
苏毅羞愧难当，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太过冒失了。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轻声提醒道：“李大夫，下面有一株罕见的金钗石斛，千万不能错过啊。”
此时风雨渐小，李大夫哼了一声，他飘然而下，转眼间，飘然而回。
苏毅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李大夫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李大夫把草药轻放在苏毅的箩筐里，苏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受之有愧。
苏毅觉得李大夫拉了他一把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向李大夫讨要这株草药，只是他却没想到李大夫如此大方干脆的把草药送给了他。
李大夫一眼就看穿了苏毅的内心想法，他之前臭着脸是因为他觉得这小屁孩真是胆生毛，居然敢如此冒险行事。
但是，有头发，又有谁想当癞痢啊……
这人啊，年过十八，是吃大茶饭还是喝粥水，路都是自己选的，不要怨天，不要怨地，更不要怨父母。
但苏毅才几岁啊，他没得选啊。
人间疾苦，数不胜数。
磨难实打实的足数，限量的是幸福。
李大夫的脸色缓和了一丝，语气也柔和了几分道：“金钗石斛对你父亲的病情有缓解作用，所以这草药不是送你的，是给你父亲的。还有啊，以后不要投机取巧，心存侥幸，更不要再冒险行事。”
苏毅小声嘀咕道：“如果不是突然下雨，是不会出现意外的。”
李大夫谆谆告诫道：“意外意外，就是无法把控的意料之外，一旦出了意外，悔之晚矣，追悔莫及。你也不想到时候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他真情实意说道：“需要找人帮忙的时候，你真不必一个人硬抗。你这个年纪呢，应该无忧无虑，而不是过分懂事。”
苏毅刚刚在鬼门关前晃悠了有小半圈，心有余悸，经历大落又大起，情绪有些不能自已，他声泪俱下道：“懂事还不够啊，懂事没有用啊！”
“懂事治不了父亲的病，箩筐里的金钗石斛可以。”
“懂事换不来金钱，箩筐里的何首乌可以卖钱。”
“懂事不能当饭吃，箩筐里的山参可以换饭吃。”
“大家都说我懂事，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心，希望我不要那么辛苦，那么累。”
“可我懂事是应该的啊，我不懂事，不努力，不拼命，我们父子俩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如果我懂事能让父亲身上的负担减少一些就好了，如果我懂事能让父亲的病痛减轻一些就好了，如果我懂事能让父亲的病情好转一点就好了，哪怕一点点也好啊……”
“可是没有用啊，都没有用……”
李大夫心头一酸，轻轻拍着苏毅的后背，任由他宣泄积蓄已久的情绪。
苏毅伸手胡乱抹干眼泪，歉然道：“李大夫，对不起，我不应该向你抱怨的。”
李大夫看着眼前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痛的孩子，微微摇头，他语重心长的说道：“肚子里有苦水，倒出来一点，心里自然会干净一些。人的心情和药材一样，发霉了，就需要晒晒太阳。如果以后你心里有话，又不知道能与何人说，你可以来找我。我愿意听你倾诉。”
苏毅点了点头，他红着鼻子问道：“李大夫，我的脸有没有破相啊？明显吗？会不会被看出啊？”
李大夫又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怕啦？问题不大。”
苏毅轻轻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道：“李大夫，拜托你老人家千万不要跟我父亲说，我冒险爬悬崖采摘草药的事啊。”
“他如果问起，你就说是我笨手笨脚，下雨走山路的时候脚底打滑摔了一跤就可以了，一定不要告诉他实情啊！拜托拜托！”说完他还向李大夫拜了两拜。
李大夫于心不忍，撂下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富贵人家的孩子摔了一跤，长辈们肯定会急急忙忙过去检查孩子的伤势，摸摸头，看看手，揉揉脚，温声细语安慰孩子，询问孩子有没有摔到哪里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要是发现孩子擦破皮，孩子都还没哭，大人就开始心肝疼了。
最后还免不了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说都怪这地不平，害得我家心肝宝贝摔跤了。
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怕跌了个大跟头，第一反应可能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势如何，而是前看看摔跤地方的衣服有没有穿洞，后瞧瞧裤子会不会有窟窿。
就是受伤了，哪怕流血了，似乎只要衣服没问题就好。
在他们看来，反正伤口过个几天就会结痂愈合了。虽然有点痛，但不碍事。
拍拍屁股，拍拍身上的灰尘，就继续撒欢儿玩去了。
但如果衣服不小心蹭破了，那得难受好几天。
说不定还要被父母训斥一顿，埋怨怎么这么不懂心疼钱，衣服无论新旧都要爱惜，不然以后就不给买新衣服了……
苦口婆心，啰里吧嗦一大堆，其实父母心里就是希望孩子以后能更懂事一些，更成熟一点。
苏毅不担心衣服破不破。也许以前那个锦衣玉食的苏毅还会在意自己的小衣服新不新，好看不好看，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衣服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遮体保暖。
他担心的只是，衣服破了，露出伤口，被父亲发现，又要害得父亲担心。
乌云背后是阳光，阳光之后有彩虹。
迎面而来的和熙阳光拉长了苏毅的小影子，他背着小箩筐，蹦蹦跳跳下山去。
再后来啊，只有苏毅脚下的水泡，手上的老茧，才知道这个年幼的孩子到底走过多少路，吃过多少苦。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遗憾。
子欲养，亲尚在，却无力，是无助，也是无奈。
要努力，再努力。如果用尽全力还不够，那就拼尽十二分力气，千万不要让子欲养的希望，到最后只剩下亲不待绝望。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