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药!
一轮明月静悄悄藏在浮云之后,若隐若现。
苏嘉铭的脸色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之下,明暗不定。
他手头上仅剩的那点药材已经用完了,他现在已经无药可熬了。
但是他的病情依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苏嘉铭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他猛然伸手捂紧嘴巴,摊开手心,看着一片殷红,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千头万绪化为一声叹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关啊……”
他最近这段时间咳嗽越来越严重,哪怕想在苏毅面前掩饰,也掩饰不住了。
他强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尝试入睡。
有过之前的几次经验,他觉得自己缓一缓就能挺过去。
他想着等过段时间攒了钱再去买药调理一下,病情估计就能稳定下来了。
可是让苏嘉铭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睡过去,就出了问题。
他依稀听到耳边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那声音撕心裂肺,闻者动容。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千斤,无法动弹分毫……
苏毅一如既往的早起,洗漱过后就自动自觉去准备早餐。
他熬了些稀粥。
家里余粮不多,他放的米自然也不多。
苏毅自己碗里八成都是粥水,米粒少得可怜。他觉得自己喝粥水就能喝饱了,想着饿了就再多喝点水就好了。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父亲现在生病了就应该多吃点,多吃点就应该能好得快一点,所以他将大部分的米粒都勺到父亲的碗里。
苏毅已经准备好了稀粥,他发现父亲好像还没醒来,打算去叫醒父亲。虽然说父亲曾对他说过生病容易犯困,但从来没见过父亲睡到日上三竿还未起床。
苏毅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来到父亲房间门口,试探性叫了几声,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他再大声呼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苏毅推门而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父亲床边。
病榻上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声若蚊蝇的喃喃道:“药,药……”
苏毅弯腰一手紧紧地握着父亲枯瘦的手,一手去摸父亲的额头,发现父亲额头烫得厉害。
他感觉父亲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凑近耳朵听到父亲在喊,药。
苏毅轻轻地把父亲的手放进棉被,转身翻箱倒柜去找类似用黄油纸包起来的药材。
可是他把柜子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药,倒是找到了一张看似药方的单子。
苏毅猜想可能是家里的药材已经用完了,难怪父亲这段时间咳嗽的频率越来越高,估计是父亲停了药的缘故。
他紧紧地攥着一个干瘪的钱袋子,这已经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当了。
苏毅打算自己拿着药方去药铺抓药。
他火急火燎的向小镇药铺跑去。
城里的大药铺一般都坐落于人声鼎沸的大街上,而小镇的药铺却与众不同,开在偏僻冷清的巷子里,坐南望北,店面不大不小。
药铺门前挂着一幅饱受风吹日晒雨淋的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横批:天下平安。
仅是站在药铺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是药香。
苏毅一路狂奔,跑得满头大汗,他此刻正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他迈过药铺门槛,入目可见,药铺内侧井然有序的摆放着一排排棕褐色中药柜子,那一个个小抽斗里面存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每个抽斗上都清楚明白的写着其中存放药材的名称。
药铺角落有一位身穿布衣的白发老者,他懒洋洋的躺在藤编摇椅上打瞌睡。
药铺里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个年近古稀的大夫坐堂行医。
苏毅走到老者身边,轻轻地摇醒他。
老者睡眼惺忪的睁开他有些昏花的老眼,估计是被打扰了清梦,他有些起床气,板着脸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苏毅满脸焦急道:“大夫,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我想买药。”
老者觉得这孩子起码在礼数上没有失当,语气也缓和下来,“有药方吗?抓什么药?”
苏毅急忙从怀里掏出药方递给老者,眼巴巴的看着他。
老者淡淡地扫了一眼药方,伸出手,意思很明显,先给钱,再抓药。
苏毅依依不舍的将钱袋子交给老者。
老者接过干瘪的钱袋,掂量了一下,又抛回去给苏毅,冷淡道:“小家伙,你这是在逗我玩呢?还是你真的不懂行情啊?”
苏毅一脸茫然。
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
苏毅想到还卧病在床的父亲心里愈发着急,他握紧钱袋,声音有些颤抖道:“对不起,我……我不懂啊,这药方是我在家里找到的,我爹还在家里等着我买药回去啊。我就只有这些钱了,这钱袋里的钱已经是我家的全部家当了,大夫你能不能通融一下,先把药给我。”
说完他又把钱袋子推给老者。
老者没有接过钱袋,他甩了甩手上的药方,眯着眼道:“先不说这单子上的其他药材,就单单是那老山参一味药,你钱袋里那几颗小得可怜的碎银就够不着,更别说这其中还有几味昂贵的药材了。”
苏毅听后整个人都懵了,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的是,以前家里底子厚,父亲按照城里有声望的名医开的药方买药,抓药都是挑好的来,从不计较价钱,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魄至此。
老者看着目光呆滞,嘴角渐渐往下压的孩子,有些于心不忍,多看了一眼药方,从药材的搭配大致推断出病人的病症,想问清楚病人的具体病情再对症抓药。
他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询问道:“你父亲的病情持续多久了?具体是哪方面引起的病症?有没有其他并发症?”
苏毅刚回过神来,又怔住了。
一问三不知,是不走心。
三问三不知,就是不上心。
他只知道父亲经常咳嗽,最近这段时间病情加重得厉害。
父亲好像一直都有咳嗽的老毛病,他对于父亲的病情没有太多留意,也没有主动关心过。
对于父亲的咳嗽,他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习以为常之后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结果是不闻不问。
被大夫这么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对于那个在他眼里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那个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那个并不苍老,背影却已经有些佝偻的男人,问候太少,关心太少。
苏毅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被搅得浑浊不清,自责、内疚、慌乱、无助,各种负面情绪都在其中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下来。
这段时间,有很多事情,他觉得自己即使做得还不够好,但他自觉已经做了很多。
可最重要的事,他好像又没做。
老者是何等的金睛火眼,看着孩子脸上复杂的表情,瞬间就把问题的答案,猜得七七八八了。
他站起身去拿药箱,不紧不慢道:“你别忙着发呆了,带我去看看病人。等诊断过后,再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回来抓药。反正你手上那点钱也不够买药,我看能不能替换掉那些死贵死贵的珍稀药材,用些相对便宜又对症的草药吧。”
苏毅听后郑重其事地向大夫弯腰鞠躬致敬。
医者有仁心,病人才安心。
苏毅要帮他背药箱,他也没拒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苏毅带路。
大夫来到苏毅家里,跟在孩子身后跨入门槛,环顾四周,看着这家徒四壁的境况,不言不语。
他依稀听过一些镇上的传闻,心中又了然了几分。
他看着病榻前脸青口唇白的男人,皱了皱眉头。
大夫伸出手指搭在苏嘉铭的手腕上,给他把脉。
苏毅满脸愁容站在旁边,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心中默默祷告。
病榻前的墙总要比寺庙里的佛像,听过更多虔诚的祈祷。
大夫从药箱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紫檀木盒子,打开后苏毅看到里面装有各式各样的针具。
大夫一丝不苟地捻起一根闪闪发亮的毫针,干脆利落的朝苏嘉铭的穴位扎下去。
大夫的针法独特,似乎不仅仅是扎进去那么简单,还运用提插,捻转等手法来刺激各个特定穴位。
针灸的主要作用是调和阴阳,疏通经络,扶正祛邪,助阳散寒,不同疾病所选取的穴位自然不同。
苏毅屏气凝神的看着大夫行云流水般在父亲的身上扎针,他惊喜的发现,父亲苍白的脸色在慢慢变得红润起来。
大夫脸色平静,神情专注,全副心神沉浸其中。
大夫连续不停的扎了十数针,苏嘉铭的脸上,胸前挂着银灿灿的毫针。
当大夫扎完最后一针时,苏嘉铭的眼皮动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睁开双眼。
大夫看到苏嘉铭悠悠转醒,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点了点头。
苏毅看到父亲清醒过来,他一直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内心深处的巨石终于缓缓升起一截,问道:“大夫,我父亲现在情况如何?”
大夫虽然救醒了苏嘉铭,但他的眉头依然紧锁,听到苏毅的询问,他看了一眼苏嘉铭。
苏嘉铭对着大夫打了几下眼色,大夫自然也心领神会,他在心中叹息一声,模棱两可道“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还需要慢慢调养。”
苏嘉铭挣扎着想起身向大夫道谢,老者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好好休息。
苏嘉铭抱拳诚恳说道:“感谢大夫的救命之恩,来日必定登门拜访。”
大夫对苏嘉铭的病情心里有数,根据他的实际情况写了一张药方,药方上绝大多数都是相对常见,价格便宜而且对症的草药。
苏毅屁颠屁颠的跟着大夫回药铺抓药。
老大夫分门别类给苏毅打包好药材。
苏毅想要拿药却被大夫一手按住,老人挑了一下眉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小家伙,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苏毅挠了挠头,后知后觉的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大夫。
大夫看了一眼钱袋,点了点头,却没有接下。
他沉吟片刻,慢条斯理道:“医者可以救人一时,却无法救人一世。”
“我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也算是个买卖药材的生意人。生意人嘛,打开门赚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赚多赚少,全凭本事,也看良心。”
“我李仁心自问没在问诊治病救人上赚过一个铜板的昧心钱。偶尔还会接济一下那些囊中羞涩,穷得叮当都响不起来的病患。”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苦难之事,在所难免。”
“鉴于你家现在的情况确实是相当困难,这几颗碎银子和铜钱你先拿回去吧。今天出诊的诊金和你父亲治病所需要的药材,我也可以先赊账给你。”
苏毅听闻此言,感激涕零。
李大夫此时话锋一转,神情严肃道:“但是,这些钱我都会清清楚楚,数目分明的记在账上。你以后还得一分不少还清这笔账,你明白了吗?”
苏毅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坚毅之色,“明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李大夫对如此上道的苏毅很是满意,他松开按住药包的手,任由他去拿药。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脸无所谓,用尾指掏着耳朵懒洋洋说道:“哦,对了,你现在既然付不起钱,那就付出一些劳动力吧。药铺里面的杂活你承担一下,权当利息了。”
他把尾指从耳朵里掏出来,拇指尾指一弹,又连续吹了两口气,“当然啦,如果你干活够勤快,我满意了,心情又好的话,说不定还会赏你一些小费。”
苏毅一听做得好可能有小费,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信心十足道:“李大夫,你尽管拭目以待,我会用实际行动说话,包你满意!”
李大夫微微一笑,问道:“小家伙,你会不会煎药?”
苏毅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大夫一拍额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再教教你如何煎药吧,免得糟蹋了这药材。”
李大夫手把手教学。
“煎药最好用砂锅或者陶罐。”
“为什么?”
“砂锅材质稳定,受热均匀。用砂锅煎药虽然比较慢,但是效果好,药材能够得到更充分的煎熬,还不会出现过多的蒸发。”
“会蒸发啊?那不如再加点水吧?”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你见过谁煎药还中途加水的啊?你以为煲汤啊?”
“我……我第一次煎药。”
“煎药前,水要一次加足,不要边煎边加水。也不是水加得越多越好,不然还有个锤子的药效哦。一般来说,将药置于砂锅之内,将药摊平,加入小拇指高的水就差不多了。”
“煎药有时要小火慢煎久熬,有时又需要武火急煎,对于火候的掌握十分讲究,马虎不得……”
李大夫把煎药的相关注意事项一一罗列。
苏毅集中十二分精神,化身十万个为什么,虚心请教,不懂就问,用心学习。
李大夫也是有问必答,耐心解答苏毅的每一个问题。
有意思的是,他偶尔也会被苏毅一些天马行空且无厘头的问题,问得哭笑不得,这时候他就少不了一顿骂骂咧咧。
学习最忌讳不懂装懂,一知半解落了个懵懵懂懂,到头来七窍通了六窍就是一窍不通。
李大夫在解说之后还特意考究了苏毅一番,却意外发现苏毅不仅聪明伶俐,记忆力惊人,而且悟性甚高,能举一反三,能把握住重点,吃透关键点。
虽然李大夫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心里对自强不息的苏毅还是挺认可的,他的一番心意也算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