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三个梦:奇人(四)
“我就是说,你好歹是个王爷,请人喝酒只打二斤,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那老人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着刚刚喝完酒的嘴巴,一边鄙夷的对解慕漱说着话,同时大剌剌地拿过了王平手里的菜篮子,直接用一双脏手挑拣其里面的各种青菜,大嚼起来。
一边吃着,还不忘一边继续嘱咐王平,“以后到王府里有钱了,就多往家里买点肉,你家的菜,实在是太素了。”
说着舔了舔手指,又补了一句:“不过味道倒是真不错。”
王平看那老人已将菜篮子里面的菜,几口便吃的干干净净,便礼貌的问道:“老先生可吃喝好了?”
那老人斜眼看着王平,似乎已经知道王平接下来要说的话。只见他表情一变,拔腿就要往屋内跑。王平似乎也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老人的腰,任那老人如何挣扎,王平那瘦弱的手臂一直紧紧的箍在老人的腰上,丝毫没有松懈。
一旁的解慕漱看的是云里雾里,完全不能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老人的意思,似乎已知道自己王爷的身份,甚至似乎也知道自己已让王平进王府的事。想来应该是王平回来,已将广场上的事情都和这老人说了。只是没听说王正还有父辈在世,倒不清楚这老人跟王平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快松开手,你要问什么,我回答你便是,你再这么勒下去,我就要吐到你身上了。”
那老人被王平折腾的无奈,只得告饶。
王平闻言,虽松开了老人的腰,却还是死死抓着老人的手。
“诶呀,你这小子,你们这两个人看着我,我还能跑了不成?再说我一个老头子,让我跑我也跑不动呀!”
看得出老人对于王平的死缠烂打也是非常无奈。
王平想了想,终于松开了老人的手,那老人大概也是被王平折腾累了,王平一松手,他就立刻缩进了院子里一把破旧的木摇椅之中,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扇子出来,悠哉悠哉的扇起风来。
这时解慕漱才注意到,那老人虽须发皆白,形容枯槁,身上的衣服也是肮脏破旧,但一双眼睛,却比那老丞相阿兰弗更加明亮,时不时的微笑叹气颇有孩童之态,更显狡黠。
“你不是说,王爷他和我父亲都活不了嘛,为何我父亲死了,他却回来了?”
王平用手指着解慕漱,问出了这句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话。
此言一出,解慕漱当然是大吃一惊。不过他最先关注的却不是自己被人说活不了了,而是听到王平这么说,似乎想通了一些王平的所为。回想在广场上,王平听闻自己父亲的死讯时,只是双眼噙泪,一言不发。解慕漱本以为是王平少年老成,又跟他父亲王正是一样的内敛个性,所以才这般隐忍克制。没想到竟是早就知道了父亲的死讯。
那老头听闻王平说出这件事来,鄙夷的一笑,仿佛王平所说的话,正是他之前猜到王平会说的。不过他还是摆出了一副怪王平多言的样子,愠怒道:“我可是看你这孩子善良诚实,才向你透露了你想知道的事情。咱们说好了天机不可泄露,你跟别人说也就算了,怎么还把人都给带到我这来了?”
“我要是不把人带来,你肯定又要说我胡说!”
看来这老人并不是第一次透露给王平什么未卜先知的事情了,只不过他告诉王平的事情,好像都是一些准确一些不准确,王平如果拿那些不准确的来问他,他就推说是王平自己乱说的。
王平又往前跨上一步,逼到老人身前,老人似乎很害怕一般,又往他的摇椅里面缩了缩。
“你快说,我父亲是不是真的死了,王爷他都没死,我父亲也一定没死,对不对?”
解慕漱看着王平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那老人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疼惜之情。因而纵然是这老人胡说八道,吓唬了王平,解慕漱倒也不忍将这老人怎样了。
他走上前去,将王平抱在怀里,温柔的拍了拍王平的肩头:“好孩子,你父亲在沙场上,是为了保护我而死,以后我和你一起,代替你父亲,保护你的家人,好不好?”
王平已经不停的抽泣起来,说不出话了。
解慕漱本想就此带着王平离开,却没想到那老人不知何时已从摇椅中站起身,叫住了解慕漱。
“王爷请留步。王爷心地善良,急公好义,数次挽救扶余百姓于水火,实在令老朽佩服。”
解慕漱虽未加罪于老人,但从解慕漱的视角看,毕竟是这老人的疯言疯语,惹得王平这般伤心。再加上解慕漱一向对于占卜鬼神之事颇为反感,对眼前这个老人,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好感的。
“老先生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哈哈哈哈”,那老人见到解慕漱如此态度,反而大笑起来,跟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盯住解慕漱的双眼,高声问道:“王爷可曾想过,你在沙场上所杀的敌军将士,身后也是有妻子儿女,在家中等待夫君父亲凯旋归来的?”
解慕漱只觉整个心神都被这老人犀利的眼神摄住,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老人所说,解慕漱并非没有想过,只不过两国交兵,自己身为一国统帅,除了奋勇杀敌,保本国军民平安,又有什么其他选择呢?
“老先生所言极是。不过晚辈读书不多,又为人愚钝,战场之上,亦无他选。老先生若有良策,但行其事,能保天下安宁,烽烟永寂,解慕漱万死不辞。”
老人听罢摇摇头,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杀一人而保天下,人可杀乎?”
“死解慕漱一人而天下安,解慕漱愿立毙当场。”
“如果那人是你大哥解夫娄呢?”
解慕漱犹豫了一下,却见那老人一双亮眼正咄咄逼人的看着他。
“亦可。老先生若真有此能,我将连夜进宫,规劝王兄。”
老人发出不屑的笑声,“蠢才!”跟着丝毫不给解慕漱反应时间,继续逼问道:“若牺牲一城之民,可救全国之人,可乎?”
解慕漱不知何时,竟已满头大汗,“这,这恐怕不妥……”
“牺牲一国之民,而全天下,可乎?”
解慕漱双目充血,已几乎崩溃,“这……这……这……晚辈不知……”
“牺牲一种族之性命,而全天下苍生,可乎?”
解慕漱已跪倒在地,大声喘着粗气,王平在一旁尽力扶着他。
一时间,解慕漱感觉周遭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已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个老人那意味深长却又狡黠可怖的微笑,和他那惊天动地、振聋发聩的问题。
那老人的脸忽远忽近,他的声音在周围环绕,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每个字都如石锤一般,重重地敲击着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