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开学后日子逐渐回归正轨，实验室里开始忙碌起来。安承那个项目通过了英国政府的批准，一审的时间也下来了，现在就是招募志愿者上手临床实验，收集数据出成果。
季白去实验室接安承下班，都能感受到那种紧张的快节奏气氛，然而还是有条不紊的。大家跟着安老板做项目，一荣俱荣，如果能尽早融资运作，学生们毕业后便能进私企当研究员。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目标了，关系到十几口子的饭碗，安承更不敢出错，没过正月就开始熬夜加班。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另一个重磅炸弹落了下来。
安承最近忙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学生气喘吁吁跑上来的时候他略有不满，“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安老师，楼下，楼下……”
安承站在窗边，转头向下看去，不大的告示栏前乌泱泱站了一堆人，扒着人群往前挤的，拍照的，议论生不绝于耳。
“发生什么了？”安承疑惑，他看到有个安家弟子挤到了最前面，将上面的a4纸一把撕下，人群喧哗，开始有人往实验楼的方向看过来。
“有人打印了您和……和另一个先生的照片，学校都被贴满了！”那个学生终于把气喘匀。
“什么？！”安承惊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不是师母……不是季先生，”学生继续说，“是另一个男人。”
安承悚然一惊，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口舌发干，心口慌得碰碰直跳。
撕海报的那个是徐伟，安承的嫡传大弟子，和他相差不了几岁，博士准备毕业，明显成熟许多。他从门外进来，把东西拿给安承看，面色低沉，“应该是晚上连夜贴的。”
安承接过来一看，几乎当场晕厥，是他和秦昭风，在草原拍的。两人离得极近，当时的他满脸愠色，经过刻意压制后看起来像在赌气，而秦昭风眼神专注深情，在黄昏的暧昧光线下，把两人拍得如同情侣闹别扭。
小打小骂怡情，仿佛他们下一秒就会吻到一起去。
安承不知道他们当时看起来竟然是这样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把这种东西贴出来。
安承眼前阵阵发黑，胸中如擂鼓，气得浑身发抖，他迅速想到了秦昭风，但马上否决了自己。秦昭风不会做这种事，他极看重面子，并且同样需要良好的口碑，中国生意场上的风气不算宽容，他还没有傻到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况且他们已经完了，做这种事秦昭风捞不到任何好处。张贴这种像低级狗仔才会拍的照片，简直像个恶作剧，要不就是什么威胁，安承自认为没有惹上什么仇家。
季白到实验室的时候发现气氛与往常略有不同，学生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喘，愁容惨淡，安承的办公桌上散落着一堆纸，人却不在。
他找到一个平日里眼熟的学生，“你们安老师呢？”
“被校董叫去问话了！”学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安承经常有很多会议，约见的人也五花八门，季白不理解这个校董是什么级别，但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
他走到安承桌前，随手抽了一张纸翻过来，登时血压上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学校贴了安教授和这个人的照片，”徐伟斟酌着句子，“影响不是很好，安老师已经去处理了。”
“贴了多少？”季白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几个女生都哆嗦着不敢靠近，但他也没心情让自己更温和一点了。
“很多，”徐伟皱眉道，“现在快清理完了，但已经有不少人看到，还拍了照片。”
季白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觉得是秦昭风干的，全身的血热都要沸腾，那个疯子，是他们那次谈话激怒了他？
刚刚好，另一个当事人出现在门口，领巾凌乱，显然也是跑上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季白把东西摔倒秦昭风面前，“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两虎相斗，徐伟赶紧组织师弟师妹们先去吃饭，自己战战兢兢在门边守着。安承的情况他是了解最多的，也大概明白这两位是个什么关系，生怕他们一言不合把实验室给砸了。
“不关我的事，”秦昭风神色平静，“我也是刚接到安承的消息赶过来。”
“不管你的事？”季白简直要气笑了，“还有谁会去贴这种照片？安承又没有仇人！”
“他是没有仇人，”秦昭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别人就不一定了。”
一句话仿佛兜头浇下一桶冷水，把季白定死在原地，彻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安承绝不会同人结怨，那就只能是……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秦昭风似笑非笑，“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你不适合他。”
季白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和安承在一起这么久，拍照时却独独把他摘了出来，如果只是想给安承造成不好的影响，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心机。
那么，是李德先，还是kd那边，他单手握拳抵在颚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承认自己这些日子有了投机的念头，毕竟李德先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会不会是吃了闭门羹打道回府。
他们这行唯金钱至上，丝毫不会顾忌情义颜面那些东西，类似的事情他自己也做过，太熟悉其中的套路，谈合作不成，就威逼利诱，先利诱，再威逼。
季白全身发冷，依旧心存侥幸，百般纠结和恐惧几乎将他撕碎，要知道，二十岁之后他还从来没怕过什么。
安承大步从门外进来，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一起围上去，“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安承眉头紧锁，毕竟事关两个人，秦昭风有权知道这件事，他头脑一热把人叫来，忘记了季白中午也会过来。好在这两个人看起来相安无事。
“知道是谁做的了吗？”季白问道，让自己看起来态度平静。
安承摇头，他看了监控，那人显然是反侦察的一把好手，把自己包得一丝不漏，反正是冬天，戴帽子围围巾，捂得严严实实也不会让人感到怪异。
那个人从凌晨两点开始，跑遍了大半个校园，到凌晨四点离开，安承被夹在几个领导中间看自己的照片堂而皇之上墙，只觉得窒息。
“这次是我的问题，”安承看向秦昭风，郑重道歉，“对不起。”
“不，不，你也不想发生这些，”秦昭风毫不在乎，继而道，“这是我们的问题，我会陪你解决。”
“用不上，”季白强硬插话，眼里要喷出火来，然而又自觉底气不足。
“停，停下！”安承打断两人，“我现在很乱……秦昭风，你先回去吧，后面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我再找你，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
被点到名的那位罕见地没有久留，拿起公文包便离开了，季白目送他出去，两人视线相撞，一个目光耐人寻味，另一个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安承察觉到他的视线，抓住季白的手捏了捏，是一个安慰的动作，“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中午先不回去吃饭了。”
有一瞬间季白几乎想脱口而出，我可能知道原因，这些事情可能是因我而起，但他不敢面对安承失望的眼神。那可是安承，在自己百般不幸时还想着要安慰别人的安承。
经过一个下午的忙乱，季白总算搞明白了事情大概有多复杂。虽然安承从没掩饰过自己的性向，校方领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任何事情只要被推向舆论高地，缺点就会被无限放大。
从早上第一个学生看到照片，发酵到现在，高校男老师艳照门已经被顶上热点。那些对事实一知半解的人会跳出来，说安老师有固定伴侣，但并不是照片上这个人！
于是安承的道德水准也被抨击，被人挂上为师不尊的帽子。虽然校方已经及时找网管去引导，安家子弟也切了小号下场陈述事实，但舆论还是在走向不可控的阶段。
然后终于有人说同性恋就是私生活不检点，瞬间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从一个小点无限发散，各种大v参与转发，事情的真相连个水花都没能激起来。
互联网时代，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人津津乐道，况且到了安承这个位置，名校老师，科学院挂着名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网上势头翻天，要举报，要彻查，人人都能跟着喊一句，学校官博要被圈烂了，校方领导顶着一脑门官司，人肯定要护，但各种明面上的敲打也不能少。
安承一整天都在开会，谈话，有些事情他已经看得很开，十八岁出柜，多大的恶意也都见过了，但还是应对得痛苦万分。意识形态上的事永远吵不出结果，他说得道歉，你说性向平等，他说你这行为已经产生了不良影响，你说真相不是如此，于是他说安承学校是在保你，你能不能服个软，安承只能沉默。
能言善辩的一个人为了生存被迫闭嘴，骄傲和自尊如同被剥去一层，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