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过年其实很考验人情世事,平时大家都忙,好不容易找到由头聚在一起,拜年的,送礼的,借机攀关系的,来来回回就没歇过。
屋外那条游廊挤挤挨挨都是人,认不认识的先客套几句,安家一家子能人,交往的也不是等闲之辈,先混个脸熟,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安承一大早就跟父亲叔伯出去送礼了,他辈分最小,被抓去当司机,开车也开得乐呵呵的,怕季白跟着尴尬,就让人留在了家里。
季白一觉睡到大中午,安承这处小院果然清净,没人打扰,他把地上的鞭炮灰简单清理了一下,肚子饿了,去前院找吃的。
房间里还有个大活人,安承拜年也拜得心不在焉,送完东西就急吼吼往回赶。回小院一看,没人,往外一间间屋找出去,好嘛,季白在书房里陪老爷子写字呢!
季白的那点书法是安承教的,平时为了打发时间,调情多过练字。况且安承自己就是个半吊子,只把爷爷的东西学了一半,但怎么说也算一脉相承,安奉廉让他试了试,一看那笔迹就笑了,当即就要挽袖子亲自指点。
季白写字没有技巧,全凭腕力,遒劲方正,入木三分。书法能反应一个人的心性,安奉廉就喜欢这种朴实无华,一针见血的风格,非要写几幅字让他带走。
老爷子选了最粗的一支狼毫,饱蘸墨汁,挥笔写了斗大四个字,也是质朴真诚,“一帆风顺”。
“我看你小子能大有作为,”安奉廉呵呵笑着,“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说罢摸出一个红包交到季白手上,沉甸甸的,极其厚实。季白不敢接,转头去看安承,又被老爷子用笔杆敲了手背,“给你的东西,去看他干嘛。”
季白只能收了,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怀,差点热泪盈眶。安承勾着他的脖子笑,用气音在人耳边嘚瑟,“快收了,反正你的就是我的。”
一个年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等所有亲戚都走得差不多,才突然反应过来,假期就要没了,又要准备工作了。
安承是个爱玩的人,自然有些不甘心,召集了一帮朋友,没事的都过来,凑团玩去!
最后来了宋致远两口子和杨清华两口子,都是很熟悉的朋友,六个人租了辆商务车,拉上行李就开到草原去了。
季白负责开车,路上最清闲的那阵已经过去了,返工的人多,国道渐渐拥挤起来。但他技术好,一路稳稳当当,不疾不徐,坐车的人也相当舒适。
安承从保鲜盒里叉了一块苹果喂到他嘴边,“来,给我们驾驶员吃第一口。”
“噫……”后座嘘声一片,宋致远表示他的眼要瞎了。
季白嚼着水果微笑,安承的朋友都很好相处,虽然会小打小闹,相互毒舌,但平时感情很好。
有两个是他没见过的,宋致远的男朋友萧惟,在外资银行工作,也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杨清华的丈夫张庆丰,搞建材的,天天跑工地,看上去老实憨厚,特别适合牙尖嘴利的妻子。
过了河北,原野顿时广阔起来,冬日的坝上一片青黄,沿途白桦树高耸苍劲,远处山头的白雪还未消融,别有一番雄浑壮美。
安承打开车窗,凌冽的空气涌进车里,带着塞北的风,一呼一吸尽是甘甜。宋致远有样学样,把头探出窗外长啸一声,马上被男友拽回去蒙上围巾,包了个严严实实。
冬天来草原玩的人不算少,都想趁着最后一点假期狂欢,北京离这边不算远,路上都是京牌的车,排着队停在街边。
再往里要换越野车,专业司机人手不够,漫天要价,季白钻进驾驶室看了一眼,试了下挡把,“我来吧。”
“可以吗?”安承有点担心,草原里面道路崎岖不平,外行人贸然进去着实不很安全。
“没问题,”季白说。
那就是没问题了。
一伙人换了辆七座大越野,牢牢绑紧座椅上的安全带,逐渐把人烟甩在身后。草原深处覆盖着积雪,车轮压上去留下两条长长的印子,季白把着方向盘,七十度的陡坡也敢往上冲,到顶后车身跃起,短暂的失重感袭来,引起阵阵惊呼。
“老安,你男人可以啊!”杨清华在后排叫道。
“那是,”安承让人捧晕了头,“亲爱的,再给他们露一手!”
怎么露,季白略加思索,加速后急打方向盘,任车身自由漂出去,来了个九十度掉头,车上的人在惯性作用下往右甩,和一小片白桦树擦肩而过。
“喔,喔豁!”宋致远刺激得手舞足蹈,满脸通红。
按张庆丰的话来讲,本来就是一群浪子,平时端着做人辛苦他们了,一有机会就原形毕露。
终于开到草原深处的旅游区,蒙古包分散而建,像撒在草原上的一把剂子。季白轻点刹车,缓缓停在场外,大家下车时感觉脚都是软的。
他们到的早,很多场地都是空闲,马场上的马儿还没怎么忙碌,一个个精神奕奕地刨着前蹄,打量这一群七倒八歪的两脚兽。
这里只有安承和杨清华在欧洲时学过马术,但也早忘得差不多。很快有牧民凑过来,两人一组分配好,牵着缰绳领他们溜达。
安承好炫技,表示不用人牵,回想着动作夹紧马腹,“驾,驾……走!”
枣红色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小步颠起来,他颇为嘚瑟,忍不住指点季白几招,结果教会学生砸了自己的饭碗。
季白进步神速,略一感受便适应了马背上的节奏,而他自带压迫感,连发号施令的声音都透露着威仪,安承察觉不出,马儿却夹紧了耳朵格外听话,时急时徐,稳当许多。
你得承认有些人就是有天赋,气也起不来,安承只能交出缰绳大权,老老实实贴在季白的怀里。杨清华带着老公找地方遛弯去了,萧惟也学得挺快,在场子里练了几圈之后,就摩拳擦掌地准备往外跑。
宋致远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大声吆喝,“老萧,追上那对狗男男!”
身后马蹄声传来,安承抓紧了季白的手臂,“快跑,快跑!”
夫人发话,必须得快,季白一夹马腹,挥动缰绳,顿时窜出去几十米,牧民坠在后面差点跟不上他们,急得大声吆喝,生怕把自家的马拐跑了。
两人一口气跑出去好久,蒙古包都变成极远处的一小片白,马也有些累了,呼呼喘着白气。
“太爽了!”安承哈哈大笑,隔着一条干涸的小溪冲宋致远比划,“老宋,快来啊!”
季白放缓脚步,两人慢行在蜿蜒古道上,留下一个个轻巧的马蹄印,变成苍茫天地间渺小的一点。
抬头是遥不可及的雪山,皑皑晶莹,肃穆神圣,近处是爱人的怀抱,安心可靠,踏实温暖。安承是个烟火气极重的人,在大自然面前会心生敬畏,但是并不向往,他专注于眼前的安稳,享受现代生活的一切便利,所求不过一份简单的幸福。
枯草习习,冬季的原野苍凉得近乎悲壮,是独属北方的深沉磅礴的美,让人情不自禁感到孤独,想要落泪,下意识希望抓到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人。
安承往季白的怀里缩了缩,刚才玩得太疯,被老北风吹得头晕,“我头有点痛。”
季白将人拢紧,为了方便,他特地穿了个短款的茄克,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布料。他停下马,扶着安承转身,面对自己坐着,整个人趴到自己怀里。
暖融融的感觉袭来,这下舒服了,安承喟叹一声,把脸埋向那厚实的胸膛,双手搂紧季白的腰,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他。
这种体验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秦昭风同样强大可靠,但他们更像是某种彼此扶持,势均力敌的共生关系。而季白,这个比自己还小去两岁,几乎一无所有的男人,却总是本能站到保护者的位置,默认他应该受到更多一点的照顾。
在遇到季白以前,安承以前觉得这是某种大男子主义,是自己不喜欢的。但季白却不像常见的上位者那样喜欢说教,强加给你自己的观点。他更像一座沉默的火山,默默发光发热,却不求回报。我给你所有我能给你的,哦,原来你也喜欢,那真是太好了。
安承趴在火热的怀抱里,随着恰到好处的颠簸,舒服得几乎睡过去。
在外人看来,他们或许是不伦不类的一对,连见家长都要躲躲闪闪。但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正在经历的,安承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