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大年三十,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亲戚都回来了,安承家排场大,表叔舅都来凑热闹,拖家带口,小孩满院子疯跑,大人们扎堆聊天。
安承特别遭七姑八大姨喜欢,又是名校老师,格外受关注,孩子考学的,选专业的,写推荐信,都能来找一找。这些亲戚由远有近,但攀一攀总能叫出个名号来,一大家子就季白显得不伦不类,在安承身边坐着无所事事。
“小季,来,帮我个忙,”安承的老爹安洪桦在门口喊人。季白一愣,下意识看向安承,那厮笑眯眯地挥手,一副为夫也帮不了你的架势。
出去了才知道,安父要给家里电视机支个黄花梨的底座,木头都运过来了,雕出个雏形,还差点抛光。
“来,咱爷俩给他翻个面,”安洪桦一指机器,“抬到那边去。”
“不用,我来吧,”季白力大如牛,又想在岳丈面前好好表现,百八十斤的木头轻松扛到肩上,还能健步如飞。
“这么结实,”安洪桦赞叹,“以前做什么的啊?”
“当过兵,”季白仔细斟酌着句子,反复回忆安承和他对的口供,“退伍了,现在待业。”
“当兵好,当兵训出的人都板正。”安洪桦满意了。他不是传统的读书人,从小心就野,学上的中不溜,一边听课一边创业,大学毕业后投资下海,认识了安承的母亲柳依霖,两人赶上九十年代经济最蓬勃的好时候,一跃成了家里的暴发户。
这是凭本事混出来的,自己身家过亿,媳妇贤惠能干,安老爷子也不能说什么,但总感觉差点意思,没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便格外注重大孙子的培养,幸好安承不辱使命。
安洪桦算半个粗人,那点附庸风雅的喜好都是老爹硬塞的,见到季白就有点英雄惜英雄的意思。而且这小子性格沉稳,手脚麻利,便直接给人想了后路,“要是找不到活儿可以来跟我干,我手头几个项目正愁招不到人!”
“谢谢伯父,”季白面沉如水,一副淡定坦然的模样,但木刺擦过手背,划出老长一道血痕,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紧张得厉害,连痛都觉不出来了。
如果是别人,或许能看出季白的不对劲,但安洪桦大咧咧的,愣是没察觉出来,拽着季白把剩下的抛光做好。
季白以前没做过木工,上手现学,听老丈人指点几句就懂了,转动磨砂机抛得飞快。他力气大,实木底座跟积木一样玩,根本不用安洪桦插手,最后打蜡上色一气呵成,动作熟练如做了十几年的老师傅,看得人心悦神怡。
安承找不到人,又分不开身,午饭时间才见到季白,跟自己老爸一块从院里进来,不由得扬眉,嗬,这就混到一起去了!
爷俩把底座抬进来换好,安洪桦不住赞叹,“看看,都是小季弄的,活儿做得多漂亮。”
季白是外人,又不声不响的,一直没什么存在感,被安洪桦一抬,登时备受瞩目。几个叔伯不住点头,弄得太好了,效率太高了,女眷们则交换着小道消息,听说有对象啦,别打听了,没戏!
安承一把抓过他的手,通红冰凉,毛刺刺一道口子,还是心疼了,揣到手心里捂,下意思埋怨自家老爸,“你让他做这些干嘛?”
“你懂什么,人小季可愿意干了,”安洪桦大手一挥,家里一半以上读书人,平时有点重活都得他来顶上,好不容易找到个有共同语言的,儿子还护起来了。
季白有点尴尬,想把手抽出来,但安承气鼓鼓捏得死紧,只能小声哄道,“没事,我得在你爸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我爸就是个大老粗,他的话你得掰一半听,”安承心里一软,“他高兴起来顾不上你,你就听他摆布啊?”
“伯父人挺好的,”季白微笑,“看看我弄的那个底座,厉害吗?”
“厉害死了,”安承掐他的指肚,看把你嘚瑟的。
午餐是找餐厅订了送来的,正宗的北京菜,肉肘酥烂,汤汁浓香,青菜生脆爽口。季白习惯性地替安承拆骨头,用筷子把炖得软烂的肉剔下来,分成小块,沾满酱汁夹到盘子里。
安承来者不拒,边说边吃,什么话题都能插一杠。六岁的小侄女把碟子往妈妈手边一放,两眼冒光看着季白,“我也要那样吃!”
小孩都不喜欢用筷子,又够不到好吃的,看安承身边有一个整人伺候,简直要羡慕死了。
全桌顿时安静下来,季白含着个没剔净的骨头在啃,一时间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哎呀,小季,你不用管他,都这么大人了,”安承的母亲柳依霖说道,她自大学时就跟着安洪桦一起创业,事业做得好,儿子也养得好,妥妥的贤内助,结果遇上了比自己更贤的。
“好,”季白从善如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在小侄女喊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炸了一身的毛,怎么就没注意,这是安承的家庭聚会,不是他们小两口在自家吃午饭!
安承一挑眉毛,笑得春风得意,安家从小家教严格,小孩子要自立自强,能单独做的事大人绝不插手,小童都自己吃饭,他一个三十岁的人反而要别人饲喂了。
他美滋滋吃掉最后一口炖肉,猫儿一样满脸餍足,把季白笑得无可奈何。
最近几天天气回暖,在屋外都有些晒。午饭过后,安承打过两局扑克,听到院子里欢呼喧嚣,不自觉趴到窗边。
季白正在教几个小男孩打枪,塑料子弹,五十米外的靶纸,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他半跪在廊前,随意瞄准,食指轻扣,随着一声声脆响,子弹均匀射出,在靶纸上勾勒出一个心形。
wow!男孩们大声欢呼,把季白当成了偶像,精通枪械的人往往能轻易收到他们的崇拜,季白两臂上一边挂着一个,把小男孩轻松提起来转了一圈,收获尖叫无数。
他察觉到安承的视线,仰头看去,冬日阳光把人晒得毛绒绒的,天气不算冷,季白只穿了件驼色毛衣,嘴角轻笑,连五官都被柔和。他并起手指点了点那颗心,又指了指安承,笑容更开,直让安老师丢盔弃甲,满脸通红,关上窗户落荒而去。
才傍晚时分,屋外的鞭炮声就不绝于耳。安家人不习惯通宵,年夜饭吃得早,开着春晚搓几把扑克,午夜便各自回房休息,明天拜年又是一场硬仗。
烟花成堆垛在院里,单位发的,朋友送的,自己屯的,小孩子们吃过饭就激动得来回跑,缠着季白出去放烟花——男孩子都喜欢当兵的,他们已经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建立了某种革命友情。
季白敢上手,也会玩,二踢脚直接拿在手里放,一响之后再扔出去,第二声在半空里炸开,小孩子们捂着耳朵跺脚尖叫,挥舞手里的嗞花。
安承站在房檐下看,和孩子们相处的季白放松了许多,不再那么拘谨。这大概也是季白第一次玩烟花,摸惯了枪的人竟然也放得乐此不疲,接二连三的火光蹿上深色天幕,炸成彩色的流星,纷纷落下,彼此交错相叠,喜庆又热闹。
看到安承,季白双手插兜跑回来,已经被冻得够呛。恰好安洪桦在点树上的一挂响鞭,炮声震天响,仿佛大地都在颤动,亲朋好友都往屋里跑,季白散开大衣把人裹进怀里,在一片混乱中捂上安承的耳朵,一个吻轻轻落在鼻头。
“我爱你,”安承小声说道。
“什么?”鞭炮声实在太大,季白没有听见。
“我爱你!”安承不管不顾地高声叫喊。
季白心头一怵,下意识左右看去,然而并没有人关注到他们,所有人都很疯,过年的氛围让人打心底里喜悦,这是个神奇的节日。
守岁,亦是新生,季白捧住安承的脸颊,字句萦绕在耳边,郑重其事,“我爱你。”
因为过于严肃,不像情话,反而像承诺。
“我爱你,还有,谢谢你。”
我前半生一直在交换,用童年交换食物,用青春交换归属,我不曾感恩,这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无以为报。语言太过苍白,那就再加一个吻,一点痛……总之,谢谢。
谢谢你让我获得新生,谢谢你费尽心思接近我,谢谢你允许我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