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安承的办公室里临时加装了桌椅,疗养院的精英医师们聚集在这里,面色凝重。
安承不是个经常发火的人,相反他待人温和,思虑周全,是个很好的导师和合作伙伴。但同时他有一套自己的原则,所有他要求别人的事情自己一定会先做好,现在出了差错,就要把每一步都罗列出来,追根溯源。
夏铭和这个师兄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自然最了解他的脾气,此刻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错误,“我,是我的问题,擅自给季白用了吐真剂。”
“但我严格控制了药量,”他辩解道,“只是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安承导师做久了,板起脸来自带威严。这件事往大了说算医疗事故,几个专家也各自反思起来,没能及时跟进治疗进程。
安承面无表情听着,从最开始的绝水绝食,到后来跳楼自残,十几米的高度一跃而下,监控他也看了,季白落地后抱头缓冲,滚到路边的绿化带里,仍是砸出了一声闷响。
“师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夏铭满脸懊悔,“我不应该给他用硫喷妥钠。”
“你的问题不是有没有用药,”安承叹了口气,他知道夏铭人不坏,在实验室里挺踏实的一个孩子,只是有些急功近利,而这是学术圈大忌的。
“你应该在更改方案之前跟大家商量,我当时驳回你的提议没有加以说明,也有一定的责任,”安承说道,“但你有疑惑应该直接问我,而不是按自己的想法继续。”
夏铭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再三发誓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主动领了检讨书回去。
安承喉咙还哑着,每说一句话都疼得要命,脖子也肿了一圈,只能草草休会。
他先去楼下看了季白,因为表现出了明显的攻击倾向,季白待遇升级,被锁在了重型医疗床上,膝弯和手肘都被皮革环扣圈牢,他犹在酣睡,颧骨之下略有凹陷了,连胡茬都冒出来,睫毛浓郁如鸦羽,憔悴也有憔悴的美法。
安承坐在床边,摩挲他手臂上突起的血管,发现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个大麻烦当中。季白是就算全身被缚,也不会让人感到脆弱,他充满力量和爆发力,和健身房里流水线上训出来的肌肉男完全不同,危险但充满诱惑。
安承兀自叹息,竟有了某种类似初恋少女的心理,百般纠结和按捺不住的雀跃,他为这个男人的外表动心,继而被他的神秘所吸引,过程和大多数坠入爱河的倒霉蛋相差无几,但床上躺着的这个主却绝不是普通人。
当季白喘着粗气把他护在身后时,安承甚至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被斯德哥尔摩了,觉得这危险分子帅得无可救药。
沦陷就沦陷了吧,他之前被伤害过一次,之后的感情便一直小心翼翼,临到三十了放纵一把,就算最后扑个空,至少没给自己留下遗憾。安承是个骄傲狷介的书生,总会有那么一点固执的臭毛病在,他安慰自己,最后一次,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从疗养院出来,安承先回了趟家,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拿着x光片直奔医院。
季白从四层楼跃下,似乎没有受多大的伤,但安承总感觉心里没底,毕竟这是电影里才会有情节,普通人不会把跳楼当饭吃。
下午两点,宋致远刚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正准备热午饭,被安承一个电话叫到医院外的餐厅,毫不客气地点了份双层鳗鱼饭。
“真没什么大问题,”宋致远边吃边看,“这种人的骨密度大,落地又有技巧,至少从拍片结果来看一切正常。”
“那会不会是疗养院设备不行,毕竟不是专业的,”安承还是有些紧张。
“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宋致远看着他肿起来的脖颈,“老安,头次见你对什么人这么上心。”
“嗯,”安承笑笑,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我说实话,那人看起来跟个无情佛似的,”宋致远说,“这一下捏得不轻吧……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安承戳了点沙拉吃掉,“就……试试看吧,我不想以后想起他的时候会后悔。”
“反正你自己肯定有数,”宋致远有职业病,吃饭飞快,说话含糊着,“我们这帮朋友都站在你这边,别让自己受伤。”
“谢了,”安承哑着嗓子说道,“萧惟回国还没给他接风,改天请你们两口子吃一顿。”
“别说他了,忙得要死,”宋致远一脸嫌弃,转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萧惟跟我说,秦昭风还跟他打听你呢。”
“打听我做什么,”安承皱起眉头,“我跟他断了快三年了。”
“那人是挺混蛋的,”宋致远笑道,“所以我直接让萧惟别搭理他,但他俩是同事,一个公司总能遇见。”
“我跟他没可能了,”安承淡淡道,“当年就说准了的事儿,没必要再纠结。”
“我的意思是,秦昭风虽然混蛋,但他是一个靠谱的混蛋,”宋致远放下叉子,认真地看向安承,“当年我们都觉得,要没闹那一出,你俩绝对是圈子里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再说了,你要募资金的话肯定也绕不开他。”
“我知道,”安承点头,又深呼吸一口,“你就说我追季白这事儿,你挺不挺吧。”
“挺啊,舍命挺,”宋致远竖起大拇指,“毕竟京城gay圈就没有安老师泡不到的小男孩。”
两个人插科打诨吃完一顿,宋致远又把片子原样还了回来,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然后揪住安承开了一堆治嗓子的药,外用的内服的,一一写好服用事项,叮嘱明白之后把人打发走了。
安承的假期还有不到半周,干脆在家调养,好吃好喝伺候着自己,好不容易印子快看不出来了,安博汉一通电话又打了过来。
年关将近,算总账的时候,绩效在头顶悬着,国安到疗养院提人了。
来的是情报署和总参的人,都是高墙后面出来的,看起来却一团和气。流程也让人挑不出错来,先亮身份,然后是白皮批复文件,疗养院紧急清了一件空房出来当会议室,门口两个警卫已经站上了。
安博汉作陪,把季白叫了出来,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安承这些医生被安置在了隔壁。
谈话从上午开始,一直熬到下午两点多,季白到底恢复了一些记忆,还算配合,就是回想的过程不怎么愉快,剥皮剔骨一样。
先政审,当年那些问题又扒出来问一遍,最开始在哪个州,后来又去了哪个州,期间有没有回国,有没有去过石油国家。
季白说话慢吞吞的,像是在完成某件任务,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被赏金猎人收养,度过了地狱般的童年和青春期,十岁的时候杀了第一个人,十六岁被pla解救。当时接触他的也是这样一伙人,和和气气,相貌平庸,说你要不要为我们工作,我们可以帮你申请中国国籍。
这个条件对一个身世浮萍的少年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他反水了自己曾经的老大,然后被无数人追杀,没有编制,但上面会定期派人来和他接头,处理掉一些富豪或者政客。
幸亏他被培养得足够狠厉,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总是戴着灰色棒球帽的青年,如鬼魅一般,无行迹,不可控。没人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也没人知道他的年龄,他的存在曾被定义成一个都市传说,或者大国之间较劲的阴谋。直到下一个人暴毙街头,有人跳出来说一定是那个灰帽子干的,那个greyhat。
房间里一直开着灯,看不出日头西斜,结束的时候一个圆脸的情报员和季白握手,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说慰问金会定期打到卡上,他之后还有十个月的考察期,不能出境,要配合定期回访。
季白木着脸点头,感觉坐了这么久骨头缝都要长在一起了,安承从另一个屋子里跑出来,问他感觉怎么样,眼神关切。
他下意识抓住了这人的袖子,才发现手心已经全汗湿,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我想……回家,”他说。
继而自己也迷茫了,他哪里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