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饭别说话
花杆在生长。
姚光抽出牵玉羊。
先前一掌长的花枝已经长到成年男人手臂长，不仅如此，杆身甚至冒出新的枝条，缠绕住最初的主干。
不到瞬息，牵玉羊的花杆已如一柄细长的有些微弯折的剑，待牢笼干瘪枯褐，“剑柄”处碎裂的花瓣便悉数零落，嵌入“剑身”，留下雪青的花痕，花蕊则抱合为珠，点缀在柄头。
姚光惊讶得合不拢嘴，险些忘记几步之外就是凶杀现场。他掂了掂“剑”，觉得还挺趁手，便抬手将牢笼斩断。
那边尹衡枝虽然脱力，却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无限潜力，榨出多余的灵力化作植株缠捆住神棍，手上则拚命抓住神棍的手腕，欲令其吃疼从而松开匕首。
即便如此，神棍仍占了上风。
银亮的匕首尖端即将刺进自己肚腹，尹衡枝两眼发黑，他觉得累极了，想闭眼，但又不甘心，绝望之际一道影子闪过，神棍突地卸了力气。
尹衡枝赶紧将神棍和他的匕首推离自己，再往旁边一滚，全无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委屈。
他打小跟着师父，后被师父送进无鸣门，过得可谓顺风顺水。唯一的不顺利也只是无法自如运用自己的灵气，不得已离开安逸的环境，进入江湖磨练心性，试图从中顿悟，然而没出门多久他就被梅仁藤噎得话都讲不明白，还被信任的同门刺杀，他十几年来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尹衡枝噙着眼泪，挣扎着坐起身，看见梅仁藤单手提溜着同门的后脖领晃，同门的脑袋则像树上熟透的梨子，被晃得随时都能掉下来。
他这才明白过来，是梅仁藤把同门打晕了。
姚光确认神棍真晕了过去，将人一摔，转头就看见尹衡枝要哭不哭的脸。
“哭什么，你这不没死吗？注意一下形象。”
两行泪飞流直下三千尺，尹衡枝含糊不清道：“哭一下不行吗，谁哭能好看啊。”
“有个人哭得可好看了。”
“你竟然觉得人哭好看，你变态。”
“那又怎样。”姚光握着牵玉羊幻化成的剑来回看，还好它没缩水回原来的模样，不然以后打架还得来一趟“美小剑，变身”。
天赋隐刀估计已被触发，姚光如此光明正大地端详一柄“凭空出现”的武器，都没引起尹衡枝的注意。
把花剑固定在侧腰，姚光踢踢神棍道：“这人不是无鸣门的，至少不是无鸣门的……正式弟子。之前我略施小计，他就怕得不得了，且在我捏碎信物之时，与我一样惊讶，若是你同门，绝不会连这点眼界都没有。”
“不对啊……”尹衡枝挪到神棍旁边，扒拉他衣领，指着他横跨脖颈与肩膀连接处的左右两道弯月印记道，“这是我门门人才有的……”说着还想给姚光看自己的弯月。
姚光拦住他，“无鸣门的印记绝对无法被伪造？还有那枚红叶信物，难道没有转移的法子？难保他不是从你同门那里骗来的，他甚至可能杀过你的同门。”
所以神棍听到窥探记忆后就痛下杀手，他担心无鸣门看过姚光记忆后对自己起疑，从而顺藤摸瓜发现自己干过的好事。
尹衡枝不傻，只是太容易被第一印象蒙蔽，如今他知道姚光所言正确，消化许久，艰难地接受了现实。
“他脑袋里定有隐秘。绞了他的武器，带着他回你的无鸣门吧。”姚光道。
“你不跟我回去？你是我的恩人，无鸣门不会亏待你。”尹衡枝诚恳道。
姚光笑，“我有人想见。”说完又笑不出来，他已经浪费了好几天，不过还好，黑衣既然能为他送来装备，必然在用特殊的法子看他，既然愿意看他，那也可以等他回去。
尹衡枝一回想起自己背刺他的行为就羞愧无比，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管形似火折子的东西，“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遭此一难。你就收了这个吧。”
担心姚光推拒，他解释道：“无鸣门弟子能力各不相同，我们平日将自己的灵力存放在这储灵折子中，赠给别人，好让对方也可以使用自己的能力。师姐赠了我五管缩地成寸的。为了快些救助同门，我用了两管，得留两管回去，多出来的这个你就拿了吧，当做我的赔礼。”
姚光接过，并不扭捏，“拔掉盖子？”
“正是。拔掉盖子，灵力便会烧出蓝色的冷火，你在空中划出此地至目的地的大致路线，便可以过去了。”
“好东西，多谢。”姚光想起娄娘子口中攀附着树干的苍苔，又道，“你的能力很有趣，能否赠我两管？”
如果他没猜错，黑衣除了驭兽召雾，应该还能控制苍苔一类的东西，正好尹衡枝的能力与黑衣这点相仿，不拿回去研究多可惜。
“啊？”尹衡枝十分难为情，“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不行……还没办法使用储灵折子……以后吧，有缘必再相会，到时我一定送你。”
“也好。那就拜托你了。”
白鸟停落在窗棂，鸣叫两声。
“送到就好，走吧。”黑衣摸摸它的小脑袋，看它展翅远去。
云层随着大雨落尽，黑衣本以为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遮挡太阳的视线，自己只得离开，却发现那团常年待在崖下的雾气不闹了，乖乖受他役使，将废宅与山梯围起来，为他争取了数天喘息之机。
甚至肯听他无理的指令，出现在山谷外，虽为姚光挡下那一击，但这也明确地告知了太阳他还没有走。
太阳注视着他，外面又多了许多人，变数太多，黑衣已经拖延不起。
他捻灭雾中颤颤的烛火，决定用久违的方式发动一场奇袭。
缩地成寸与传送大差不差，顶多难一些。姚光没有如想象中直接来到烟生桃林，而是落在安平镇外。
他只好自认画图手法不行，往林子那边赶。
走到半路，我是你爸爸来了消息：“大佬，我没上线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烟生桃林都烧起来了？咱们任务还能做吗？”
姚光脚步一顿。
梅仁藤：烧起来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爸爸：字面意思。我都不敢去桃林了，那火一起，信号就不好，我跑出任务范围都没被传送回天犁。得跑得特别远，瞅不见那个火了，才勉强调出光屏回我自己的区服。
我是你爸爸：大佬你别不说话。我给你简单描述一下，蓝色的火，凉的，碰一下很疼，救火都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救。
梅仁藤：我去看看。
烟生桃林确实烧起来了。姚光遥遥便看见几乎抵天的幽兰焰火，方圆数里被映照得好似冥府。那一大片枯林此时只是一丛干柴，为世人献上它最后的光彩。
这把冷火是谁放的？
无鸣门储灵折子的灵火便是如此颜色，不能排除其他无鸣门人的可能，但黑衣原本就要毁了这片林子，应当是他的手笔。
姚光不再急切，缓步走向玩家们。
这几天上线的少侠数量逐渐回升，有的一开始就在林外，有的则是被烧死，重生到林子外围。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为。
“这算什么，任务失败？”
“不清楚……”
“我才上线没多久，要不要这么扫兴啊。”
姚光听着他们零碎的抱怨，慢慢整理逻辑。
黑衣知道无鸣门信物等细节，其中一项技能与无鸣门人的相似，放的火颜色都一样，他是否是或曾经是无鸣门徒？
如果尹衡枝顺利到达烟生桃林，会否帮助玩家阻止黑衣并牵扯出黑衣的过往？
黑衣成功毁林，从而导致玩家任务失败。姚光出的力实在不少，他站在人群之中，感到一阵心虚。
冷焰烛天，间或有淡金碎屑在内翻腾，煞是养眼。不过两三分钟，那些碎屑数量骤增，又立马泯灭在爆烈的火焰，重归幽蓝。
如是反复几次，便有玩家看乏了，挪着步子抻着脖子瞧，要研究里面到底什么东西，这一挪不要紧，淡金的碎屑仿佛找到方向，挣扎着从火里脱出，落到那玩家身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火舌就舔过玩家胸膛，烧得他嗷嗷直叫。
好心的及时将他拖回来，为他扑灭火苗，奈何碎屑们已有了目标，纷纷逃向人群。
姚光这才看清那些淡金的蕴着微光的碎屑是翅膀镂空的蝴蝶。
蓝火紧随其后，将大部分蝴蝶杀死在半路，或追着金屑将玩家也烧起。
只有极少部分蝴蝶彻底逃离火焰，并落到玩家身上，它们不安地乱逛，直到接触到皮肤，才停下动作，缓慢化成光渗入玩家体内。被渗入的皮肤下出现淡金脉络，那脉络蔓延侵蚀玩家角色肌体，使其轻微溃烂。
最先发现异状的人想将蝴蝶碾死，却发现根本没法杀了它们，反而被更多的金蝶融进皮肉。
又是体外的火，又是体内的蝶，危机四起，玩家们当即招呼彼此快些逃离。
姚光手握腰侧剑柄，在人后观察情况。
这些蝴蝶能被黑衣的火烧死，他新得的剑兴许也可以对它们产生威胁，但这武器实在奇特，贸然将其展露众人眼前他说不定会被追根究底，本来他穿的就与其他玩家不同，若有人结合武器推导出他和反派boss有关联，以后可就不好行动了。
况且游戏而已，大家又不会真出事。
但玩家惊慌失措的神情无比鲜活，姚光纠结半晌，终将顾虑抛到脑后，抽出剑来斩碎即将触到前面玩家的一只蝶。
确实有用。
姚光定神，游走在人群间，一只接一只地消灭。
他斩杀的只是杯水车薪，仍有不少金蝶疯狂逃窜。
忽有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在空中荡开，无数动物披戴幽火袭向蝴蝶。
黑衣在，玩家就无法调出操作界面，只能离得越远越好。此刻他们发现蝴蝶有了克星，都露出放松的神情。
姚光却暗叫不好，这群祖宗可不是善茬，在伤害玩家的方面绝对更加专业。果然，有几只猞猁在吃了几口金蝶后转而咬住了玩家。
是那四只冤家。
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姚光心累无比，疾驰过去挑开它们，并横剑把玩家护到身后。
“做你该做的事。”要不是有别人听着，姚光都想搬黑衣出来训它们。
猞猁呜呜几声，像在顶嘴。
一人几兽对峙半晌，那只被姚光撞下悬崖又将姚光撞下悬崖的猞猁动了，姚光不愿真伤它，迟疑一瞬，就见它跃到身后——身后已没有玩家，却有十来只金蝶——一口吞了蝴蝶三四只。
嗷嗷。猞猁边吃边说。
“……辛甘没教过你吃饭不要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