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梅仁藤辛甘
蝴蝶越来越多。
不过姚光很快发现，蝴蝶整体上是在变少的，但鉴于蝴蝶和活物的追击，玩家基本已跑出任务范围，烟生桃林附近除他外只余两三人，是以纵有猞猁帮他吃蝴蝶，他周围淡金的影子也越发密集。
倒是方便他挥剑。
说来也怪，姚光从来没接触过刀剑类的冷兵器，但此刻杀得兴起了，竟也舞得像模像样。
挽个剑花，赭黑剑影游龙般将蝴蝶裂做万千光点，跟前霎时清净。姚光一抬眼就见幽火下站着个人。
乌发乌衣，只有肤白。
姚光一晃神，脑海中忽有声音响起：“横剑在身前。”
是黑衣。
姚光没有多想，依言照做。
黑衣又道：“握紧你的剑。”
话音刚落，烟生桃林的火便急速膨胀，猛然炸开，若非姚光及时调整重心，他必会被气浪掀得在地上滚几圈——剩下的几个玩家已经被掀走了。
姚光从急速的气流与翻飞的鬓发中勉力睁眼，看见那团幽蓝冷火踩着气浪的步子席卷四方，所过之处金蝶尽摧。
他身处其中，本不可避免灼伤，但他的武器竟硬生生将火浪抵挡在跟前。
牵玉羊是花枝，它幻化出的剑粗糙钝圆，是没有剑锋的，眼下却在火焰的一遍遍冲刷淬炼下展露出越发锐利的锋刃。
先前在尹衡枝那受的手伤并未痊愈，伤口被再度撕裂，溢出的鲜血浸入花剑。姚光清晰地感受到这柄武器正归属于自己，它在吞噬自己的鲜血与灵火，它在蜕变。
他的身体也在变轻，仿佛失去了血肉与骨骼，只有灵魂站在这场火里，万事万物无比清晰。
他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剑，是他自己。
姚光徐徐站直身体，轻巧收回花剑，在未尽的冷火触及身体前扬手一斩——焰浪霎时凝固，须臾间彻底消散。
冥府般的景象碎在他一剑里，阳光洒落下来，烟生桃林重归人间。
姚光站在原地，花费许久平复心绪，他盯着牵玉羊剑发呆，猛一抬头，笑道：“辛甘，来看！”
没人应答。
先前黑衣站立过的地方一片空荡，不见人影，连那些个动物都没了影子。
姚光不信自己还能被抛下第二次，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站在中央大喊，偏就真的寻不到人。
烟生桃林化作一片焦木，已没有任何复生可能，黑衣目的达成，大概……确实走了吧。
连句话都不给留的吗……
姚光心内发堵，他不敢置信地左右看看，一刻也不想多呆，调出光屏下线，然后也不取头盔，坐在座位上生气。
这也太过分了吧！
他没有话说，我还有话说！
越想越气，就去健身房对器械发泄怒气，泄着泄着健身房里放《进来》的广告，他又咬牙切齿地驱车回家。
欺人太甚，这破烂游戏。
等到晚上，姚光差不多平静了。他觉得自己实在幼稚，又忍不住生气，躺在床上挺尸半晌才想明白，黑衣都给自己炼剑了，若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怎么会直接走，所以究其原因还是《进来》的锅。
“……”姚光面无表情地瞪着天花板，决定上论坛看看别人怎么骂《进来》。
网友不负众望，骂出了新花式，骂出了新高度。
有感情宣泄式，句不成篇仿佛回到学习啊喔萼衣乌淤的婴孩时代，但情感之浓烈撕开屏幕扑面而来；
有引经据典式，分析他所参与过的众多优秀游戏体验服的优缺点，再注目《进来》本身，责难你个要啥啥没有的半成品怎么沉不住气，非得先开体验服；
有爸爸对你很失望的生活式，直接将自己在游戏中遇到的问题一一罗列，再佐以严父的目光与七匹狼；
有懵逼式，玩了一个来月今天才知道这是个玄幻游戏；
有谜语人式，“这游戏吃枣药丸，别问为什么，懂得都懂，不懂的我说了也没用”；
还有潜伏的别游水军式，竭力证明这个游戏伤大脑伤身体，劝玩家不要再执迷不悟。
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姚光看得不想看了，刚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上线找人，手机就来了消息。
是短信：
亲爱的少侠，明日牡曜城门开，请于关服前回城，以便我们更好地保存您的游戏数据，在将来为您提供更愉快的游戏体验。
详情点击此链接。
戳进去，是一篇发布在《进来》官网上的停服公告。
文章内容第一点，八月四日即明天晚八点三十分体验服停服。
第二点，对诸位少侠糟糕的游戏体验感到万分的抱歉。
第三点，全服任务《君往何处？烟生桃林》的蓝色冷火是惩罚机制，若少侠没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便会触发惩罚。
第四点，存光蝶是少侠提升功力的重要道具，融入体内，可为少侠重塑筋骨提供灵力，助少侠掌握数种绝学，登上江湖之巅。目前主要获取途径是全服任务，一旦任务失败，大半存光蝶会被销毁，小部分则会躲入围观少侠体内以做保底奖励。
游戏方将在未来设置更多存光蝶的获取途径。
第五点，游戏方将优化“吸收存光蝶，角色躯壳产生异状”，“部分时间，少侠无法调出操作界面”等现象。
第六点，游戏方将增添“任务引导”，“功能介绍”，“截图录屏”，“链接外界电子设备”等功能。
第七点，游戏方将在公测时增添“玩家对战”，“副本大战”等趣味玩法。诸位少侠敬请期待。
姚光早做了官方会提早关服的心理准备，并不惊讶，他只在意公测时间，然而读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有关公测时间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次日姚光上线，高大两扇朱门立在跟前。他试着调动光屏，发现能够调出，便知黑衣不在附近，只得暂且罢休，推门回城。
牡曜城内一切如故，他寻了茶摊角落坐下，听别的玩家向npc炫耀自己此行所得。
那人说：“看见我手上脸上的纹路没？不过凑热闹的功夫，我就白得了一回机缘。”
茶摊npc捧场道：“少侠当真是天之骄子。”
那人便起了兴致，细细讲起自己所见所闻，说幽蓝的火，还说粉红的花，末了感叹：“实在是野餐的好去处，直接烧没了未免可惜，不知哪里还能再见了。”
姚光便想，城中有个求花的npc，直接找她兴许能问出头绪。他徐徐饮茶，忽地一顿，记起自己还没完成的求花任务，正巧包袱里有几枝烟生桃花，还可以拿去碰碰运气。
当即掏出花来，往人那里去。
包袱不仅是个几乎不限容量的容器，还有一定的“保鲜”功能，进去的东西不会朽坏变质。是以他手中的花卉仍富有生机。
裘薄接过烟生桃花，终于没有摇头，反而双眼发亮，惊喜道：“这是我家乡独有的花！少侠可去过我家乡了？”
不给姚光回答的时间，她补充道：“我家乡是绞虹川。“
姚光想半天，没想出绞虹川在哪里，但见她欣喜不已，便没明说，只是含糊过去。
裘薄捧着烟生桃花爱不释手，“这种蛇桃最娇气了，天不好，风太大，都开不出这样漂亮的花。桃林中还有雄桃蛇守卫，一般人去了恐怕凶多吉少，少侠实在好身手。”
“蛇桃？桃蛇？”这简单粗暴的名字。
看姚光面露疑惑，裘薄惊讶道：“少侠还不晓得这花的名字么？在我们那里，这类桃树与蛇相伴相生，当地人便称桃树为蛇桃树，称蛇为桃蛇。你莫非是被人诓去的？少侠能够归来，真是福大命大。”
“还好……树林中有没毒的蛇，我在那里呆着，非常安全。桃蛇似乎惧怕那些无毒蛇，这是为何？”
“无毒蛇亦是桃蛇，不过是雌的，它们盘踞在树林中央；有毒的桃蛇是雄的，通常在树林外围，用毒液保卫同类。雄蛇暴躁好战，经常将温顺的雌蛇咬得破烂不堪，偏它最厉害的毒液毒不死同类，便只能被其余雌蛇教训甚至吃掉，久而久之，雌蛇不愿见到雄蛇，雄蛇也不敢轻易招惹雌蛇了。”
裘薄想了想，又道，“蛇桃树临近冬天才会结桃。结桃之后，雌蛇吃掉果肉，在林中死去，雄蛇则吞下果核，在林外死去。来年，小蛇会从雌蛇的尸体中爬出，并将尸体吃掉，桃核则会以雄蛇尸体为养料，生出树苗。如此多年，蛇桃林越扩越大，桃蛇也越来越多。它们曾是我们当地人的一大烦恼呢。”
她说的相当详尽，姚光听过，道一声谢。
现在可以断定，烟生桃花不是安平镇的原生树种。有一个人将真实存在的树种移植到异地荒土上，并令其长开不败。
他的目的是什么？若是怜惜镇民，为何不移植庄稼来？难道只是单纯地想使荒土重新焕发生机？
黑衣毁掉烟生桃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胡思乱想着，姚光问道：“姑娘可知哪里有过‘神明降临’的传说？”
“我从未听过。”裘薄将蛇桃花枝护在臂弯，递出一张绣花手帕，当作任务奖励。
回到茶摊，玩家已聚了一大团，闹闹哄哄地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经历。
临到关服，有人买来几套笔墨与空白本子，提议大家在上面留个纪念，说官方承诺不删档，大家今天留下记号，日后看到绝对感慨万分。
哪里有人不同意，纷纷上前写下自己的id。姚光本不想凑这热闹，却叫起哄的人拉住了胳膊强行拖进人群。
姚光犹疑着不肯落笔，装模作样地翻翻前面，看见一大堆歪七扭八的字迹，再抬头瞅瞅周围，无数兴高采烈的脸庞挤在一起。
你们要是知道我帮boss做过事，肯定得揍我一顿。
“算了，你们来吧。”姚光搁笔。
“别啊，老疼。”一个陌生面孔推推姚光肩膀。
我是你爸爸不知从哪冒出头来，“你不写我帮你写了啊大佬。”说着就开始下笔。
姚光看他五指攥着毛笔画出丑不拉几的梅字木字旁，心知躲不过去，拿过笔来在木字旁后补了“每”字，又端正写下剩余二字。
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了辛甘两字。
你们要是知道我把boss的名字写在玩家纪念簿上，肯定得揍我两顿。姚光自暴自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