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枝牵玉羊
少年叫尹衡枝。
姚光只想拖过两天,当然不会带着尹衡枝去找骗子,但也不能停留,他必须让少年远离目前的镇子。
附近的镇子对烟生桃林有着不一般的情感,难保镇民不会在闲聊中透露出有关烟生桃林的事情。
他晚上无法监督尹衡枝,一旦后者对此产生兴趣,想要脱离他简直易如反掌。虽说限制尹衡枝的行动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办法,但姚光不想随随便便诉诸暴力。
好在少年一直都在当锯嘴葫芦,没有对姚光的行动路线提出异议,也没表现出什么兴趣。
“无鸣门是做什么的?”
尹衡枝正在思考自己会不会被拉去卖了,突然听见身旁人的声音,立时打了个摆子,“啊,什么?”
姚光便重复。
“你都知道我是无鸣门的人,却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的?”
姚光坦荡荡,“我连无鸣门是哪几个字都不清楚。”
他删繁就简,只道他是听了骗子说自己倚仗无鸣门,门人必会追随信物而来的话判断出来的。
尹衡枝此番再听已不会激动,闷声反驳:“你毁了信物是实,你的话,我不能全信。”
“爱信不信。我揪住一个带着你门信物的骗子也是事实,没将你当成一丘之貉就算好的了。眼下有个正名的大好时机,你爱要不要。”
姚光说得难听是为激将,尹衡枝涉世未深,如他预期般咬了鱼钩。
“无鸣门不需正名,传承百年,上达天听,皇城中人都得对我门长老敬重几分,你算什么?你这没见识的,空口白牙就要污蔑,也不想想大家听不听你的。”
“不求真相,偏信自身,还想借皇权压人,哪里有为众生立门的样子。”姚光假作感慨。
尹衡枝要气炸了,“你听好了,世上魑魅魍魉皆归我门统管。凡有异相,是我门不顾性命为众生消难。门中尽是赤诚之人。绝不容你诋毁半分!”
非常好。
姚光更不能放任他听到一星半点有关烟生桃林的传闻了。
这厢姚光不搭话,那厢尹衡枝还当他被唬住了,冷笑几声,正想再损几句,忽地想起件事来:无鸣门中有戒律,其中一条是门徒不可随意向常人展露术法,以免门徒借术法欺压常人,或使常人受到惊吓。
然而他新得灵力控制不好,再加上一时气急,早在梅仁藤面前展露了术法。梅仁藤没被吓到不说,甚至视若无睹,待之为寻常。
什么人才能这样云淡风轻?
尹衡枝偷瞄梅仁藤俊朗的侧脸,在心中将自己的言行捋过一遍,陡地冒出股寒意来,当即把嘴一黏,暗暗发誓自己半句话都不说了。
姚光倒不是故意留这么大的纰漏,好让尹衡枝细思极恐,他只是单纯习惯了,毕竟黑衣的动作可比尹衡枝的小打小闹厉害得多。
他没注意尹衡枝的异样,思忖着顺便将神棍抓住,恫吓一番,免得后者到处乱讲,引来其他无鸣门人。
接下来的路途里姚光就积极许多,逢人便问有没见过一个打扮怪异的枯瘦老者。
直到晚八点他都没有收获。
他不强求,带着尹衡枝入住客栈,要了两间客房,特意多给银钱,悄声叫掌柜的帮自己看住身旁的少年,随后便在自己的客房中消弭了身形。
姚光回到家,打算随便做点东西果腹,等半小时再去楼下跑圈。
皮花花的信息来了。
她连发七个熊猫头生气表情包,然后才发语音:“我追着对接的人问了一整天,你猜发生了什么?她把我拉黑了!搞笑呢。我一通电话打给她,直接明说‘我现在只要回答,你回答不了,我不介意把事闹大,你逃避问题,总有人能给我解决方案。’她才说替我想想办法,负责主线的其中一个文案和写日常负责爱花的文案不对付,内斗呢。真是有意思。丢人丢到外边来!“
“你退款走的公户?”姚光发问。
撒撒撒花花:问这干嘛?我直接转给那对接的了。
姚光:你最好问问与你对接的人,你的稿费去哪儿了。
皮花花的商用稿费不便宜,全款退回,后面又免费给他们画过几张十分精致的卡面,做这么多,只要求一个不喧宾夺主的角色多露几次面,就算内斗,他们应该也没有蠢到波及郝爱花。
除非他们不清楚,至少写主线的那个不清楚,以为负责郝爱花的文案比较喜欢她,就想着弄死对方的心头肉泄愤。
对接的人又明显心虚。如果她一切程序走得光明正大,又不想说文案内斗犯蠢,她也可以借口主线文案不知道,如今却遮遮掩掩,难保她心中没有猫腻。
皮花花没动静,许久才说:“行,我去问问。”
上线后尹衡枝非但没跑,还在大睡特睡,小小年纪呼噜打得震天响。姚光在门外喊半天也得不到响应,担心这是尹衡枝的障眼法,便震开门闩,进去将人打量一遍。
确认是本人,他就到楼下象征性地吃饭去了。
最好睡到今日下线。姚光边吃边想。
可惜天不遂人愿,半刻钟后尹衡枝下楼来,蔫巴巴地坐在姚光对面,他瞅瞅桌面上的剩菜,摸着肚子发呆。
姚光放下筷子,道:“你出门不带盘缠?”
“不多……”尹衡枝面露羞愧。
叹口气,姚光又添了两道菜。
现在不是饭点,大厅里几乎无人,尹衡枝挪到姚光身旁,低声道:“你垫的钱,我一定还。我们无鸣门从不平白拿人好处。”
“不必,我不缺这点。”
“你跟我回无鸣门如何?绝对短不了你的。”
这小子算盘打得好:若梅仁藤是个好人,去了无鸣门必受优待;若梅仁藤是个坏人,进了罗网再有本事也掀不起浪来。可惜他不会藏,什么都写在脸上。
姚光端起杯子喝水,拿余光扫他,暗地笑笑,再不搭话。
他们走得已经足够远,姚光便拖到下午才动身,他带着尹衡枝四处晃荡,临下线找了家新客栈。
两天时限满打满算已经过去了。他没再浪费钱找人看着尹衡枝,进了自个屋子就万事大吉,只等第二天上线将人甩了。
次日上午,姚光正打算不声不响地离开,窗户突然“笃笃笃”地响。
姚光一怔,将窗子打开,便见一只白鸟口衔花枝飞在外头,与同山谷中的别无二致。
它进到屋中绕着姚光转圈,姚光花了好半天明白这小家伙在找他身上搁花枝的地方,便伸出手掌,示意它停上来。
白鸟放好花枝,盯着眼前的掌心肉,好像随时都要啄上去。姚光连忙将它抖落下来,赶到外头,关好窗扇,才安心观察手里的东西。
赭黑的长杆,雪青的花瓣。
是牵玉羊。
他确实要求过黑衣送自己一枝,但彼时只是为了给人留个念想,醒来之后便将此事抛到脑后,没想到黑衣还记着,更没想到他不将其随药罐放到包袱中,而是在这时遣飞鸟送来。
有什么寓意吗?
姚光满头雾水地想了一会,还没寻到头绪,就发现白鸟正生气地撞窗户。
祖宗啊,你要是血溅当场,我怎么和辛甘交代啊。
姚光认命地把小鸟放进屋,见它叼住包袱往远处挪了挪,又叼起花枝,重新放在自己手上。
“拿在手里,不要放进包袱?”
白鸟满意地鸣叫两声,走了。
飞鸟前脚走,尹衡枝后脚来:“梅仁藤,起来出发了。”
得,溜不了了。
他把枝杆插进左臂窄袖,五指虚拢住团团的花朵,背起包袱出门。
尹衡枝白着张脸,紧张兮兮地站在门口,看来已经在门外纠结了许久。
姚光都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小子又搞事,他摩挲着花瓣假作无知,只道自己今天不知怎么走了,你可有那骗子的消息。
尹衡枝当即说往别处走走看吧。
两人在街巷中穿梭。尹衡枝一路上欲言又止,直到远离人群他才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当我是什么人?”姚光没忘尹衡枝拥有的特异能力,一瞧见地上露头的嫩芽就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后撤。
尹衡枝掐灭他后退的苗头,“放弃吧,今日你若不肯将实情和盘托出,就别想离开这里了。”
“怎么,碰见那骗子了?”姚光四下扫过,发现他身后竟也冒出嫩芽来,索性站定不动,“让我想想……他昨晚上找到你了?也是,你我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他的踪迹,他总能捉到些风声,不过我还以为他只会龟缩在角落里呢。”
“你一口一个骗子,污蔑我门门人,实在是……实在是……”
尹衡枝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一时气急,控制不住体内灵气,使地上嫩芽直接抽条,瞬息间生得有两人高。
姚光见势不好,刚想脱身,柔软的枝条便自动编织成一个狭小的牢笼,使他困顿其中。
“……”反派模式开太大,口嗨过头翻车了。
不过他并不慌,大不了死一回,能死回烟生桃林附近最好,况且就牢笼编成后尹衡枝被抽干的虚弱样而言,不一定谁先没。
姚光碰碰枝蔓,感到一股灼疼,便没有强行破开,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我的话你不爱听所以不相信,那骗子的话想必你很爱听了,如此深信不疑。至于真相,于你而言恐怕并不重要,我和盘托出又能怎样?不如你告诉我想听什么,我直接复述好了。”
闻言,尹衡枝就要站起身与姚光辩驳,奈何使不上气力,稍一挪动直接失衡趴倒,只能用拳头虚弱地捶地。
怪可怜的。
眼看尹衡枝马上委屈得哭出来,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人,将少年扶起,横眉怒目向姚光。
是换了寻常衣装的神棍。他正气凛然道:“何必与这妖怪多话,直接杀了他便是。”
姚光一挑眉,“有趣。我几乎要忘了,前些天是谁看见一点雾气就怕得找不着北了。”如果神棍真与无鸣门有关联,怎么会怕?
“老夫之前受妖怪祸乱,心智不坚,实在惭愧。如今无鸣内门弟子在侧,我等必将你扼杀在此。”
“你一正义之士竟比我这妖怪还嗜血,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到底谁是妖怪?真叫人参不透。”
神棍瞪着姚光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拧头,看向尹衡枝。
尹衡枝还没缓过劲,艰难说道:“相处两天,我看他并非您口中的妖怪。就算如您所说,他可操控物体,祸乱心智,最多也只是个误学邪门歪道的凡人。门中戒律阁的师兄可窥探记忆,咱们将他押回去,顺势揪出他身后的邪物,也算一桩好事。”
“窥探记忆?”神棍重复。
“正是。”
尹衡枝一脸傻白甜,完全没察觉出异样,反倒是姚光先从神棍的面色中感受到攻击性。
一个冒牌货去到可以窥探记忆的地方,被揭穿是迟早的事情,但尹衡枝又没有强制他去,分明离开就好,无鸣门再势大,寻找自家门人都得靠信物气息,想找无名的骗子谈何容易,他为何会生出浓烈的攻击欲望?
姚光心念电转,又想:他的红叶信物是如何得来的?
还没捋清思绪,就见神棍猛然从袖里抽出一柄匕首,朝尹衡枝腰腹刺去。
“小心!”姚光握住枝条,想要将其强行撕裂,却在灼疼当中感受到一点花朵汁水的清凉。
他低头看去,发现牵玉羊的花瓣被自己碾碎,青白的花蕊却完好无损,挨着那绿色的枝蔓,一鼓一缩,仿佛在吞食牢笼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