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无鸣弟子
姚光在烟生桃林中醒来时，大雾还未散去，黑衣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犹如以往山谷里的每个清晨。
《进来》的不删档体验服开放时间是四十五天，如今已经过了三十三天，加上今天离关服最多还有十二天。
姚光便想先将这十二天拖过去，后来又想，经历那么一遭，别说同黑衣敌对，大部分玩家肯定不乐意传到烟生桃林来，再加上外界印象一路走低，官方说不定要提早关服整改。
不如先与黑衣说清楚。
“我不喜欢你的问题。”他没有起身，只是将黑衣的手攥在掌心，“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我希望你以后无论感觉到了什么，都要打心底里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黑衣弯了弯手指，像是想要回握，但最终没有。他淡淡地反驳：“我只凭感觉。”
“那你为什么问我？你的感觉明明告诉你我是来杀你的。”
风轻悄地吹过来，将花瓣翻到黑衣膝头。姚光替他拂下去，从容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你希望我否定你的感觉。我的回答如你所愿，不是。”
长久的寂静。
姚光叹一口气，坐起身，将黑衣的脑袋掰正，确认他在直视自己就诚恳道：“你杀我一回。”
他的话仿佛尖锐的石头，将玉像的脸容砸出几道裂痕。黑衣摆脱掉姚光的掌控，不可思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姚光挑眉，“说得好，你不想杀我，那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是变态么，在你心中我竟如此不堪？”
沉默少顷，黑衣想反驳，却被姚光抢白：“我建议你斟酌一下词句，因为你是我的辛甘，你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很有分量，可能会刺痛我幼小的心灵。我很脆弱的。”
此话一出，效果显著。黑衣张了张嘴，彻底自闭了。
“我不清楚是什么左右了你的感觉。”姚光揽过黑衣肩背，使他与自己相贴，“咱俩离得近一些，对你的感觉有影响吗？”
“很吵。”黑衣蹙着细眉，挣了两下。
姚光就笑：“那是我的心跳，当然会吵。平时它可不这样，只有见到你才会闹，因为它很高兴。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它。”
花已落尽了，虬枝半隐在雾里，挓挲的人手般罩在姚光头顶。他叹道：“说实话，这些天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没有指引，没有热情，只是去遇见一些人，然后强行判断出自己将行的事，却不知是对还是错。很没趣味。”
黑衣从姚光怀中仰起来头来，正巧姚光垂眼，他俩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但这里有你。”他轻轻地说。
也不知黑衣听没听进去，姚光话音一落，他就低下脑袋闷头想事，好半天才道：“你把无鸣门的人引来了。”
“嗯？”
黑衣坐直身子，严肃道：“你捏碎了他们的信物。无鸣门人的信物向来贴身存放，一旦落入他人之手便极易碎裂，碎裂后附着其上的气息会飘到一个左近的门人那里，并告知门人具体方位。”
“那片红叶子？”姚光回想起来，“你不想见到他们？”
“他们不该来此。”
姚光点点头，“我引来的人就由我挡住。”又道，“是因为这个，你才不信任我的？”
黑衣道：“一小半。”
另一大半不用问，是因为他的感觉。姚光知趣地转移话题：“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可知道无鸣门是做什么的，门人都是……骗子？”
“并非全然的骗徒，也有真材实料的……”黑衣突地停顿，似是不愿多提，转而说他看见了那股气息的去向。他为姚光指明大概方位，将细节嘱咐给后者，又为后者驱散云雾，便再次躲进姚光已瞧不见的山谷。
临走前，黑衣问：“如今遇见我，你可有后悔？”
姚光容色熠熠，“从未。”
“即便没有趣味？”
“那是因为我找不到你。”
黑衣眨眨眼睛，不知作何反应，最终道：“……当心。”
昨日躺倒的npc除去神棍，城中居民都还在原地。大部分玩家躯壳已经消失，桃林附近乐意上线的少侠十中无一。鹤壁玩家只剩姚光和啃几口两根苗苗。
姚光踏出桃林时，啃几口刚刚醒转，看见姚光就凑到他旁边，感慨道：“今天可真萧条。也怪昨天那场实在吓人，唰的一下就倒地了，半梦半醒的，昏都昏不沉……欸，有人打你脸吗？我总觉得昨天有人打我脸。”
“都这样了你还上线？”
啃几口不以为意：“昨天我听见你说的了，没敢信，结果还真不是故障，那就上线呗，特意请了年假的，不能白白浪费。”
说着说着啃几口突然乐了，凑近姚光，神秘兮兮道：“我小时候嘴巴被开水烫过，舌头被烫坏了，没有味觉，在这里反而能尝到一些味道。谁承想玩个游戏还能免费安上一条好舌头。”
“这都行？医学奇迹啊。”姚光颇为诧异。
他们聊了这些时候，居民才有醒转的迹象。啃几口见npc们挣扎着睁眼顿时急了，连忙道：“被这些人逮住的话可没好果子吃，又得在外头游荡七八天了。我先回镇子里买几只烧鸡囤着去。”
也不等人说话，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姚光不想同居民正面对上，也没有旁观他们对着枯木哭天抢地的打算，便躲过他们视线，来到安平镇旁的另一个镇子里。
那里正是无鸣门人必经之处。
据黑衣所说，左近的无鸣门人不光能得到信物碎裂处的方位，还能得到毁坏信物之人的方位，且信物气息最多停留两日，之后便会散去，因此若那接收到信息的无鸣门人愿意前来查看情况，接下来的两日里，姚光只要在他们来路附近呆着，自有人找上他。
果然，姚光没待过半天，就有个少年气势汹汹地来到他跟前。
他们站在街上。少年忌惮旁人眼色，没有直接动手，反而按捺着性子与姚光搭话：“这位兄台，我观你气色不佳，想必有凶煞缠身，可否移步一观？“
来到无人处，不等少年质问，姚光便道：“你是无鸣门人？”
与那神经兮兮的神棍相比，少年穿的衣裳就要寻常许多，制式布料等都不出挑，然而本人生得有朝气，顾盼神飞，就算进到人群里想必也不会被埋没。
少年狐疑地打量姚光，姚光大方任他瞧，嘴中继续说：“昨日我碰见一江湖骗子，为民除害之时在他身上搜出一片红叶来，红叶极脆，没怎么碰就碎了。你可是为此而来？”
“你胡说，能拿到信物的人都是经过门内长老千挑万选的！”
姚光抱臂，“你们千挑万选出一个骗子来？”
“休辱我门！”少年说不过他，一跺脚，从指尖逼出数道青芒。
那青芒激射而出，姚光闪身躲过。
但见几道青色一击不中，统统没入土地。不过两息，青芒没入之处就爆出一大丛草叶。
与此同时，少年捂着生出青芒的胳臂矮下身去，他手背血管鼓突，五指不受控制地痉挛。
已经如此痛苦，少年还不忘驳道：“无鸣为众生立门，百年来侍奉——”语句未完，少年又说不出话也似，自喉中发出嗬嗬气声。
姚光并非铁石心肠，见状劝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必为了打倒我将自己逼成这副模样，何苦呢？”
看少年无法应答，他又道：“你我之间一定有一方说谎了吗？不见得。我所言非虚，见你如此，便也相信你所言亦非虚。关键在那骗子身上。不若寻出他来对峙，好过你我争执。”
少年缓上半天，抹去额头涔涔冷汗，“好啊，你叫我见信物主人一面，再来分说。”
“他逃了，我追着他往此处来，在镇子里丢了踪迹。”
“我怎知你不是将他就地斩杀了！”
“你的同伴呢？你在这里拖着我，你的同伴早去红叶碎裂的地方查探了吧，等他消息不就好了，何必这么早下定论？”
这愣头青独自出现在眼前时，姚光非常担心，唯恐有未露面的其他门人越过自己去了烟生桃林，因此特意在话中设套。
少年脸色一白，脑瓜子一转，道：“那就等着他们的消息。你敢诓我，绝不会有好下场。”他说得肯定，想诈姚光一诈。殊不知自己的脸色早就告知面前人：我孤身前来，非常懊恼没有找来帮手，像你说的那样兵分两路。
姚光松懈下来。
既然这愣头青是一个人，他肯定得去烟生桃林那边，自己若是好声好气的，却偏不让他过去，这人非得起疑不可，不如表现得恶劣些。
于是他蹲下，与少年平视，像个反派一样缓缓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这样说话。我手上如果真有人命，绝不介意再多一条，哪里还有你多嘴的余地？直接将你脖子拧了，不更省事？何必平白浪费口舌。”
少年紧张起来。
姚光眄视着他，“那处既然有你同伴，你就随我走吧。你肯在这等着，那骗子可不肯，一天找不到他，你就有一天污我清白。我让他亲口告诉你，他到底是不是骗子。”
一大通话劈头盖脸地往少年脑袋上压。少年本能地想拒绝，但细思下来，好像也不无道理。
他偷瞧这人打在地上的宽阔的影子。
这人散发的气质实在叫他不舒服，要是自己的谎被揭穿，其实没有同行者撑腰，他脖子可能真给人拧了。
他还不能如臂使指地驱使力量，肯定无法反抗。
“行，我看你从哪找个骗子出来。”少年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