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那我也恨好了
绿光慢慢散去，蓝痕一身蓝衣，面容清俊温柔，发带挽起墨色青丝，一双眸子里像盛着一江春水，落到她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笑容一如既往的平和，一看就是活了一千年的老东西。
空桑又想笑，又笑不出来。
“蓝……痕……”
蓝痕笑了笑，抬手想替空桑擦去眼泪，却在指尖穿透少女肌肤的那一刻无奈地摇摇头，“江州城一别，没想到再见会是此番场景，噬月很好，是我牵连你们了。”
“不，不是……”空桑慌忙摇头，抱在怀里的尸身向下滑落一些，她立马用力死死抱住，却又怕太用力，抓坏了被烧焦的皮肉，这间小小的牢房，压抑沉闷，“蓝痕，我好恨……为什么要这样，我好恨！”
蓝痕却轻轻摇头，“我不恨。”
“可是我恨！”空桑的声音猛然拔高，神情执拗。
蓝痕一怔，抬手想摸上噬月的脸，声音渐小却依旧温柔，只是残像虚化，渐渐就要消散在身后的背景中，“那我也恨好了，这次我不跟你争辩，你想怎样都依你，只要你能开心一点。”
“不，蓝痕，你别走……”空桑泣不成声，伸出手想碰一碰他，手掌却只是徒劳地穿透过幻影，眼前的人影虚化，她忍不住崩溃大哭。
当年，李嬷嬷的病来得气势汹汹，猝不及防，整个人忽然就病倒了，病到神志不清，她那时年幼，不知晓事情有多严重，着急忙慌之下只找了个与李嬷嬷平时来往较多的凡人郎中来看病开药，几副药没喝完李嬷嬷就走了。
后来每每回想，午夜梦回，空桑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去求修士，一条人命，仅仅只是几道法诀，几粒丹药便可挽回……
但人生总没有重来的机会。
在病发的间隙，李嬷嬷也有清醒的时候，中年女人临死前还替她谋划，将半生积攒的财务都留给了她，又说她这一张嘴总是容易冲撞人，不适合留在阮府，想将她送出去。
但最终还没来得及找好收留她的人家便一命归西。
她并未与阮府签订卖身契，李嬷嬷死后由家仆操持葬礼，办得简陋，她不敢看，更不敢想，只浑浑噩噩地离开阮府，走在街上。
那几日阴雨连绵，她浑不在意，想起李嬷嬷临终前的话，她执拗地想学医，逢医馆便闯进去，求着里面的郎中教她医术。
她与蓝痕的初见便是在空荡无人，漫天大雨的长街。
应是天河将倾覆，人间楼宇碧波中，雨幕自九天之上落下，在地面溅起高高的水花，她被医馆中的掌柜推搡出门，连放在房檐下的雨伞都没来得及拿上便朝石阶下倒去。
刚好就撞上了撑伞而过的蓝痕，雨伞被掀翻，两人狼狈地倒在满是雨水的地上，雨点的声音嘈杂到她听不清蓝痕大声嚷了句什么，估计也不是什么体面话。
一别之后，再见，便是她找到千药阁。
蓝痕后来总说她命里克他，初见就把他弄得那么狼狈，她反唇相讥，说他千年树妖还能被人撞倒，简直奇耻大辱，蓝痕也不甘示弱，强行挽尊，说自己化形没多久，暂时没办法控制好妖力。
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来。
“大傻子，若真的有缘也只能下辈子再见了，你还是把我忘了吧。”蓝痕向前靠，将空桑和噬月虚拢在怀中。
轮回转生，记忆不在，蓝痕也不是蓝痕，还是忘了吧。
“不，我忘不了……”空桑抬眼看，泪水氤氲，周遭如同狭小的牢笼，黑色的墙壁，真火烧灼后燥热尚未褪去，只是周身如坠冰窟。
“算了，不提轮回的事。”蓝痕再上前一些，彻底将两人拥住，最后极浅淡的幻象也消散无踪，只留下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我会化作人间草木，一直陪着你。”
就这么……消散了。
“哈哈哈哈……”空桑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眼泪却大滴大滴掉落，她将噬月的尸身搂在怀里，口中泛起腥甜，剜心之痛，灼烧之苦，她要如何释怀？
这无妄之灾。
灵府中，原本被龙鳞隔开的暴虐情绪冲撞而出，肆意蔓延，一点点蚕食理智，空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远远的，一大群人向这里靠近，她能感受到，顾衍之也在其中。
小小牢房中，灵气肆虐，瞬息间又变幻成魔气，缠绕在空桑身边，少女一身青衣早已经染血，斑驳不堪，裙角被真火烧坏，如玉的脸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姝色难掩，却教人不寒而栗。
空桑一手抱着噬月，一手塑出利剑，缓缓站起身，看向石门，下一刻，石门轰然打开，一群看似道骨仙风的人齐齐出现，阮轻语跟在人群后面，不敢出来见她。
“这……”站在监牢门口的众人一顿，但随之而来的是凌厉的剑气，魔气肆虐，大乘期的法诀直劈面门而来，还是顾衍之反应及时，出手击溃那道剑气。
“孽徒！”
“顾衍之。”空桑不断汲取着周遭的灵力，周身魔气愈发浓郁，嗓音清冷，“自今日起，空桑自请逐出青云宗，与你们再无瓜葛，噬月与蓝痕之死，我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言罢，她垂眸抬手将怀中的尸身和果子烧成骨灰，仔细收进收进盒子里，再放进储物袋中，安置好，再抬眸时，眼中杀意凛然。
充斥在胸腔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随着魔气在牢房中肆虐，无差别撕碎所有活物，空桑双手捏诀，空中幻化出千柄利刃，将所有人都围困住。
“执迷不悟！”顾衍之手中断霄剑已出鞘，白衣仙人手持本命剑，长身玉立，气势凛然，提剑相抗，一时之间这小小牢房中的防护符阵被触发，白光万丈，引得地牢之外的弟子连连瞩目。
空桑冷眼睥去，倏然轻阖上眼，她能感受到，这地牢之下，再往下，深入地底深处，便是一支灵脉，供养着宿星峰的修士修炼，其中灵气充裕到足以使她一步登仙。
但她知道自己成不了仙，只会通体经脉断裂，不得好死。
但那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