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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失踪的茶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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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晓池你放手!”莺儿一脸疑惑无处解,手腕就被重新拧了回来。人被反身压在了院墙上,一阵疼痛袭来。

    “恶煞。你放手……”

    醉酒的人下手不知轻重。莺儿口中的咒骂变成了讨饶。然而却没有讨来恶煞的半点怜惜,这人如今长了个头,在沙漠里奔波了三年,已经与少年时不同,整个身子的分量加上怒气与醉意压上来,只让人觉得是条疯狗一般。

    “说这是哪里来的?”

    “不用你管……疼!”

    “你九水楼的恩客?”

    “月晓池你混蛋,放手。”他挣扎道。

    “说,曲家的侄少爷失踪你知道什么?”

    他越是不说,月晓池手下越是发了狠。

    “我说了,那什么人的失踪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祭蟒君呢,你怎么知道我在月儿坡祭蟒君的事?说,这个手串是谁送你的。”

    “哈……”盲莺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完整一句,“惹了,月家,会被扔去,月儿坡祭蟒君是吧,整个九水城的人都知道什么是月家正统。什么祭蟒君求水……不敢说罢了,为什么偏偏就我不能知道……”

    “你……”月晓池无言以对。

    “如今九水城的城主,沙洲流民的大恩人,十里八寨的大善人大老爷。”他眼角泛红,轻蔑地笑了一声,“沙匪而已……”

    “你胡说!”月晓池意欲反驳,却无法自控,一时暴怒,把他手腕上的绳子生生拽了下来,握在手里一拳狠狠砸到了墙上,“你个天生的娼妓,你知道个屁!”

    怒吼中,被压在墙上挣扎的人突然颤了一下,身子便僵直不动了。

    “我……”话音刚落,月晓池突然一阵慌张,手掌颤抖着慢慢松开,“……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你……”

    那人没有反应,半晌才自行转过身来,冷冷望了月晓池一眼,叹了一声,精疲力竭靠着墙,卸了力倚着墙坐了下去。

    月晓池心底此时又生出一丝悔意,蹲下身,伸手想去触他的脸。

    谁知莺儿正抬头,他又一次撞上了那一双眼睛。

    一别三年,他觉得这个人有点陌生。不仅是因为听说了太多东边阁的故事,也不仅是因为他如今进了月知川的偏院……

    月色下,他的左眼瞳色虽然比常人略浅,眼神却深沉。右眼透亮,似乎能一直透过眼珠,看进他的脑颅。与其说这一只透亮的右眼,不如说,像是一颗透亮的珠子,散着奇异的光芒,却不是活人的眼珠子该有的光。

    “你的眼睛”

    他以前的眼神似乎不似这般清澈。

    “知川给的。”莺儿抬头,冷笑着看他,声音虚弱却固执,“关外带来的夜明珠,世上仅一颗,千金不换。知川买给我做眼睛。”

    他在炫耀,就像得了糖作为奖赏的小孩那般雀跃,生怕天下人不知道。

    “若是有人就是喜欢天生的娼妓……”他的笑容变得更为浪荡,似乎生怕眼前的人不知道他可以变得如此魅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勾上了月晓池的脖子,轻轻在他耳侧启唇低语,“他还说了,我喜欢什么,他以后,都能给我。”

    月晓池眼角瞬间通红,双瞳中最后一丝光也黯淡了下去。

    “咔。”轻轻一声以后,莺儿的脸垂了下去,没有了气息。

    月晓池抱起了那夜刚穿上暗红色新衣的男人,一步一步,往偏院走去。

    那人的左肩不自然一塌,手臂便跟着软软地落了下来,晃荡了两下,便耷拉着不动了。

    雕花门被他踹开。

    偏院里发出惊叫。

    “恶煞阎王爷,他怎么惹到你了?”喜鹊轻声怒骂,“你又和小时候一样,手下没轻重。快走,别让老爷知道。”

    “怎么,你也舍不得吗。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月晓池双目无神。

    “我不喜欢,可川少爷喜欢啊!”喜鹊压低了声音,看着四下的情况,“走走走,你赶紧走,趁没人看见……”

    他花了一夜也没理解这种情感,失魂落魄往城门口走。

    沙洲边境九水城,城头空地上矗立着一个有了年岁的黄土戏台。依着光秃秃的戏台,商客匠人各怀心思,各显神通,年复一年,把一座九水楼往高里搭,牌楼套飞廊,层层错错,搭出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庞然大物。

    因为凡是九水楼上的生意,可以不用给官府赋税,只需给月家“交租”。

    小时候月晓池就把这庞然大物爬了个遍,熟悉了每个大大小小的角落,那些大人钻不进去的地方他都能拿来占地为营。于是自以为往这里头藏一个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而随着年岁,那角楼的梯子比以前窄了许多,向上支着的板门也变小了,阁楼也比以前狭窄了许多。

    “我就知道,小二爷心里还是放不下我……”

    月晓池并没有理会那白胖男人的殷勤,于是他一脸尴尬:“……我这个地方。”

    狭窄的阁楼上除一张床,一个放置杂物的木箱,什么陈设都没有。

    地板上却立满了长长短短的红烛,其中许多都已经融到了底,流到地上成了一滩烛泪,烛心凄惨地歪着。

    窗户也不像以前那样一直敞开着,空气浑浊。

    “别翻了。”看着月晓池把木箱里一件件奇怪的东西丢出来,白胖子急了,“吉祥咒赐福,二爷,我上回就和你说了,我这儿真的没有那些脏东西了。不然莺儿不会把这儿让给我住。真的,你信我。”

    “他人走了,东西却都还在这儿。”月晓池低头踩着阁楼的木板说道,“藏哪儿了?快说。不然以后我一开口,香铺,天街鬼市的药郎,没人敢卖给你货。”

    “不要啊,不要说。”胖子揉着心口,“我说我说。你往前一步,脚下的那块木板下面。”

    月晓池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蹲下,就怕有什么幺蛾子,敲了敲脚下那块木板。

    是空的。

    木板撬开后,那个男人这几年在这间阁楼里藏下东西,被月晓池一件件拿了出来。

    银票,银票,银票,一卷银票。够用半辈子的银票。

    油纸包好的草药。拿出来以后,便被丢在了一边。

    一颗黑色的珠子,那是一颗义眼。如今他的右眼里是月知川给的千金不换。

    “千金不换。”月晓池重复着那四个字,又从木板下隐蔽处摸出了一把刀。

    刀刃内弯,前段又平直抬起,两面开刃,尺寸精巧。

    他把他藏进阁楼的时候,除了那黑色的珠子在他的右眼眶里,他身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月晓池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而那些他本以为他该好好存着的东西,也没有。

    “这上面是什么文字?”他看着刀柄问道。

    “我问过,他说是个名字。也许是他本来的名字吧。”

    起初他和月晓池说自己无名无姓,所以月晓池给了他一个莺字,把他带去了戏楼。而他又说自己半瞎,不如就叫“盲莺”吧。

    于是整个九水城的人就这么把他唤做“莺儿”。没有人知道,这名字是他给的。而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究竟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

    所以他便一直错以为“莺儿”是一个为他而生的人。

    如此天真痴傻。

    “这是什么文字?什么意思?”

    “啊……他和我说过一次,我忘了。”

    这柳青青的脑子,自然不是用来记事的。

    但月晓池记事,却不记得被他藏在九水阁楼里的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眼神清澈明亮,根本就不像一个半瞎之人。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都在这东边阁做了什么?”

    “这……”白胖子支支吾吾。

    “他和曲江海认不认识?”

    “我也……不知道啊……”

    “不认识的话,曲江海怎么会知道他有这种药?”月晓池自言自语。

    “二爷,你究竟在说什么药?哎呀,你不说,就这样一身酒气冲上来一个人生闷气,怪吓人的。”

    月晓池看了一眼柳青青不男不女的身段和腔调,没有继续理会他。

    他想不明白,但空气浑浊,或许又是那男娼的脂粉太浓熏的他头疼。

    他心想着这几年莺儿是否也是这样,又为了讨好不同的男人委下身子,或者也如眼前这个人一样涂脂抹粉。想到这些,不禁又一次怒火中烧。

    “滚。”

    “呀,可莺儿哥哥说我可以住……”

    “叫,你,滚。”

    月晓池眼神冰冷,看得人只能仓皇而逃。

    “把东西留下。”

    柳青青哭着个脸,丢下一副挂着钥匙的铜锁,爬下楼梯还不忘回头骂一句。

    “恶煞,当初若不是我,他根本不会把你个毛头小子当回事儿,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

    人走后,屋里充脂粉气稍散,但仍让他头昏脑涨。

    他决定去打开阁楼的窗,一扇一扇全部打开。

    九水楼最东边的角阁,四面都有窗。随着一扇扇窗户的打开,沙洲黄昏的空气被迎了进来。他现在站在九水城最高处,比三年前还要高出一个头。向东,这里能俯瞰整个城,市集,戏台,泥屋,宅院看的清清楚楚;向西,角阁略高于城门,进城的石子坡道,城门守卫,土台烽燧,红黑两面大旗,出城的路,西面八方,丝道茶道,雨洗过空气,远处模糊的月儿坡的轮廓,再往西的无垠沙海,尽收眼底。

    他只是少年时在泥屋那里救下了一个人,并把他藏进了九水楼里。

    殊不知竟然藏在了这样的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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