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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踪的茶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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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家大宅的偏院里,傻子紧闭着眼睛,一句一句跟着前几日从九水楼迎进屋的男人念咒。

    丫头端来了茶,片刻过,甘醇的清香和花瓣草木揉在了一起,温润柔软。

    两杯茶旁边,青瓷盘上,是两颗还没剥开的荔枝。莺儿给自己剥了一颗,像说好的那样,在傻子睁开眼睛的时候,把剩下的一颗连盘子一起推到他身边。

    谁知那傻子又把盘子推了回来:“我的也给莺儿。我等下次,荔枝种出来,再和你一起吃。”

    他一笑,这少城主虽然疯傻,倒也可爱。

    “吉祥咒赐福,知川待我真好。”

    傻子听这话突然一羞,把托着盘子的手缩了回去,低头挠了挠红着的脸,又一撩耳鬓的碎发。纤细的手腕上露出一根红绳,绳子上穿着一片乳白色的贝壳。

    “恶煞!有你这样硬闯的吗!”庭院外,喜鹊的骂声打破了少城主磕磕绊绊诵咒带来的平静心绪。

    见月晓池头也不回地往里闯,丫头便追在身后一路撵,拦都拦不住,只能跟到房门口,猫着声说道:“你轻点儿,臭男人在里面呢。你走。”

    这下恶煞他更不可能走了。

    “他在干嘛!”月晓池故意喊的大声,拳头砸的雕花木门嘭嘭响。

    “我,我怎么知道,那个臭男人,和川少爷,他们干嘛”喜鹊让他一问,又羞又气。

    “啪!”

    宽大的手掌拍了过来,喜鹊被推到在雕花门上,脸腾地红了。

    “咳咳,喜鹊姐姐啊!”月晓池故意清清嗓,对门里喊得大声:“你口口声声臭男人臭男人,你有多讨厌他你和他说了吗?你从小到大,辛辛苦苦照顾大哥这么久,如今来了这么个不明不白的,还是个臭男人,听你川爷天天叫人宝贝莺儿,你其实天天巴不得他死吧”

    喜鹊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张牙舞爪就要去抓月晓池的脸。

    “你个恶煞”

    月晓池继续喊,边喊边忍不住笑。

    “喜鹊姐姐,你绣花鞋里的针藏好了吗?”

    “恶煞,长个子你如今还长胆了,你给我住嘴。”喜鹊伸手按月晓池的嘴。

    “姐姐,轻点,你帮帮我,我以后也帮你!”

    两人正打闹的认真,门从里面开了。

    莺儿收了收挂在中衣上的腰带,肩上随意搭着件月知川的衣裳,软绵绵打了个哈欠,往门上一靠。

    他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双臂抱胸:“说说吧,你们俩打算怎么互相帮?”

    “你你个混蛋,臭男”

    喜鹊天不怕地不怕,死敌情敌都想去挠,手臂被莺儿抓住:“姐姐,二爷都说了轻点儿,听不懂吗?我好不容易哄傻子睡着”

    “你个混蛋,居然敢说川少爷是傻子”

    “喂。”莺儿突然俯身从背后拢上了喜鹊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喊了一声。

    丫头愣住了,终于停下了对月晓池的抓挠。

    “鞋很好看,我会好好穿的。谢谢姐姐。”

    喜鹊突然耳朵发烫,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你跟我过来”

    月晓池一把拽了莺儿就走。

    “恶煞!臭男人!居然说川少爷是,川少爷是”

    片刻后喜鹊的怒骂声才追了上来,直到两人走远都没停。

    整个九水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没有一个人能说少城主是傻子。

    -

    “你说”

    “好,对,知道了。”

    月晓池把他拉到廊檐下,还没有等他把问题问出来,那人就开始嗯嗯哎哎无端敷衍。边敷衍一边手臂就往他肩膀上勾。

    “饶了我吧,你们家一个个的把我都快审了一万遍了。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我以为我和小二爷之间已经够了解了,呼,对不对。”

    他对着月晓池吹了口气,却把自己面前的散发吹开了。

    右眼在夜色中异常明亮。月晓池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似乎也没有很了解。至少三年以后,变得有点陌生。

    “我知道你生气,但是我不是都自己来了吗。以前我赶着你走你都不走,现在你每天都能见到我,怎么,不开心?”

    “我没有。”月晓池自觉理不亏,但又不知如何辩驳,故意背过脸去说别的,“我问你。曲家茶庄的侄少爷曲江海,前几日在九水楼从柳青青那里取了东西,说是你给的。你说,你给了他什么?”

    “啊?”他露出不解。

    “人都失踪了,茶庄老板在九水楼闹,说要拉着柳青青去报官。说,你们有没有再藏那东西?”

    “啊?”他又歪了歪脑袋,“我以为什么事儿。没有了,早没有了。柳姑娘现在吃穿不愁,何必冒着风险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说这凑过去,月晓池却故意不看他。

    “那你给他的东西里”

    “哎,我你就更不用想了。我更吃穿不愁托月二爷的福以前也是,现在,托少更是”他说完了又觉得这个答案并不讨喜,讨好般地蹭上来,“小二爷好久不见,变得不一样了我这几年在城内,只听说如今沙坡上月二爷“月家正统”的名号喊得越来越响,还不信,如今得见,我这心里”

    “放开。”

    月晓池轻喝了一句,他便撒开手不动了。

    “没什么东西”

    “告诉我,你让他去拿的是什么?”

    “就补药呗。”

    “什么补药,不去找大夫抓,要找你要。”

    他挠了挠后颈:“你,你现在,自然不用。”随后狡猾一笑,眼神不安生,慢慢沿着面前人的胸口一路往下瞄,“补药,就是补药啊,男人吃的补药。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那些人都传我有特别的方子,我哪有什么特别的方子,不就是平时的附子羊霍苁蓉……”

    “嘶”月晓池听着突然头疼,“行,你别说了。”

    他觉得问不出什么,倒是这般夜色下看他,让人心绪不宁,便干脆独自转身离去。

    谁知道身后轻巧的脚步声一直也没有停,似曾相识。他和以前一样,也没有去驱赶,也没有回头,就静静任凭那脚步声跟着,故意绕了个远道。

    木板咯吱咯吱,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月晓池抬头才发现宅院的檐廊不知为何,比少年时短了好多。太短,以至似乎没多久,就到了把人还回去的时候了。

    没想身后的人却在将要离别时轻扯他的袖口。

    他一心往前,褂子被扯了下了肩膀。一转头,那褂子一边搭在他肩上,一边拎在莺儿手里。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没动,褂子却似乎晃了一下。

    “我这几年不在,你还是把日子活回去了。”月晓池片刻终于开了口,“你在东边阁究竟在做什么?”

    “没有什……”

    “难道真的有人天生就得靠做这样的事才能活?”

    “哈哈天生。”他嘴角微扬,却是自嘲一般假笑一声,又瞬间转了话题,“对了,茶庄老板还说了什么?”

    他边说,边自然地帮月晓池把褂子重新披上。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他一眨眼,额前的散发又被吹起,褂子的袖口也摇了摇。

    此时远处天边传来沉闷声响。廊檐外闪了一下。过会儿又是一阵风。

    “嗒,嗒”细小的响声轻巧落在宅院廊檐包围的砂石地上。嗒嗒,嗒嗒声越连越密集。

    月晓池从他手中接过褂子披好:“离家的时候穿的平常的衣服,说是去了月儿坡,但不是很可信。说是失踪有几天了,最后一次看到就是在九水楼下,见了柳青青,拿了你给他的东西。身上没有特别的物件,只是带了一串贝壳做的链子”

    “贝壳”他喃喃。

    雨滴斜斜地飞了进来。

    月晓池看着陷入思绪的那个人,不小心就入了神。雨声变大也没有发觉。

    三年前,离家的那一天晚上,沙坡也难得下起了一场暴雨。他却没有见到那天下雨的样子,也只是听到这样嗒嗒嗒的声音,直至最后大雨倾盆。他听见九水楼下热闹的欢呼声,听见水缸水碗敲打的声音,听见人们在大喊吉祥咒赐福。

    “曲江海那天去找你,你为什么不在,你当时和大哥在一起吗?”

    “嗯。不然还会和谁”他拍落月晓池肩头的水珠,却又瞬间因为云层里跳动的闪光而分心。

    “哗。”夜空突然煞白。

    两人纷纷望向了庭院失了神。

    “嗯,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信”月晓池望着那劈开天际的闪光回忆道。

    “什么?”雷鸣低沉却盖住了话语,他没听清,只能转过头问。

    “相信吉祥咒赐福。”

    雨滴终于唱成了连绵不尽的欢歌,大宅里纷纷传来门窗关合的声音。城内的欢笑欢呼也随着雨和雷连成了一片。

    那夜,他少年时梦寐以求的人在最后爬出了他的怀抱,伸手打开东边阁的窗。他才发现,其实屋内屋外是一样的潮湿。

    “哗!”又是一道白光把暗夜劈开。

    莺儿怔了一下,“你容我想想,我之前或许在九水楼见过那个人。”

    “见过?”月晓池抬头,眼神凄厉,“东边阁的恩客。”

    “不是。”

    “那怎么见过?”

    “真的见过,只是记不清了”

    “嗯,记不清了。”他语气冷冷。

    “我若再想起什么,一定告诉你。你也是,有那茶商家失踪少爷的消息,也告诉我,和以前一样,记住了吗”

    “怎么还能一样?”雨声嚣张,把月晓池倒质问压在嗓子口,变得干燥沙哑。

    “一样啊,这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还和以前一样,我不告诉任何人,你也别和别人说,就告诉我,好不好”他的心神在短短一瞬又回归到月晓池的胸口,鼻息落在他的颈侧,游离到唇边。轻笑就像在哄一个孩子。

    月晓池面无表情吐出”好啊”二字,眼神沉了下来。他向来看不得那人的游刃有余。以前对别的人不行,如今对自己也到了不行的地步。他从容的态度就是让人生气。

    于是他惩罚,报复,尝试收服一般,将手掌掐进眼前人的腰中。

    那人又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一声就让人气急败坏。刚才的惩罚报复如同带着怒气的一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

    “啊!-----”

    偏院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惨叫将两人打散。

    月晓池只见廊檐下的灯笼在电闪雷鸣中摇曳。还没来得及反应,胸口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莺儿!”

    刚刚还要往自己怀里依的人,突然头也不回离开了,推开大少爷的房门就再也没有出来。而刚刚他的鼻息还在自己的颈侧发痒。

    他欲跟上,却被闻声跑来的宋程拦在了门外。

    沙洲静候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了一场豪雨。空气都由干燥变成了让人不习惯的柔软。

    “吉祥赐福”

    喜鹊神情恍惚,从房里跑了出来,身子前后不自然地摇晃着,嘴里胡乱地唱诵。

    她的眼睛警觉地朝着四处看,似乎提防着庭院各处,随时都会出现的怪物。

    而月知川卧房里那骇人的惨叫声,也一直没有停。

    “喜鹊,喜鹊。”

    无论月晓池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丫头双手合十,趴在院子的泥地上疯狂地跪拜,蹭了满手满脸的泥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乱挠右手的虎口,而口中的咒语越念越大声。月晓池见她挠着挠着,手心滴出了血,混着湿润的黑色泥渣一起,滴在地上化开了花。

    “蟒君醒了,醒了”

    与此同时,那雕花门里,呜咽和嬉笑,似有幼儿,妇人,男子,牛马,千魂百魄,诡异交杂。

    “停下,喜鹊。”

    丫头手中的伤口越抠越深,目光游离,口中如同中邪一般,念念有词。

    月晓池觉得这一切都让人毛骨悚然。

    “吉祥吉祥赐福。”

    “喜鹊!”

    被一声吼唤醒,丫头就像回了魂。定睛看清了眼前的月二爷,才停下了颤抖,但嘴唇死白。

    月晓池扯了衣服上的布,去按住她自己挠破的虎口。

    她两眼呆滞地看了一眼满手的血,“被咬了一下。被蟒君,不,川少爷他”

    月晓池这才发现,喜鹊右手的虎口,被挠破的伤口边际上,隐约留下的浅浅的牙印。

    那一阵雨没有下很久。千魂百魄的嘶鸣惨叫又持续了片刻,才终于和雨声一起渐渐收拢。

    而月家宅院,城中的泥土陋屋边,九水楼下,那沿街排满的盆盆罐罐里,雨水才接了六七分满。

    “咔。”

    雕花门开了。

    月知川一袭薄衫凌乱,轻倚在了红木门栏上,对着湿润的庭院长舒了一口气。

    似乎发现了庭院里有动静,他轻唤了一声:“鹊儿啊,帮我拿两身衣裳啊。我的衣裳,衣裳不知怎么的,都坏了”

    嘎吱一声。雕花门又关了。

    屋内昏黄的灯火又比刚才暗了一些,而那刚刚似妖魔百鬼横行之处,传来了宁静悠扬的唱诵。

    那声音似是兽类的嚎叫,却有了人类的音律,像是戏台上的唱词,用的却不知是何方的语言。只是开头两字,音似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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