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意盎然龙起舞，惠风和畅马腾奔
满洞苔钱。买断风烟。笑桃花流落晴川。石楼高处，夜夜啼猿。看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细草如毡。独枕空拳。与山麋、野鹿同眠。残霞未散，淡雾沉绵。是晋时人，唐时洞，汉时仙。
梅丹心满意足地关上宋词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身在福中不知福，厄运当头才知足。
梅丹是其余的很小的一撮习惯性感恩的人。无论是室友们的善意，还是这个玻璃房里安静的清晨，都令她对生活充满了感恩。
尽管对生活的敏感度至此，她也全然不知道在今天这个普通的日子里，能有足够的水满足正常洗漱是一件已是能让无数人艳羡的事。
梅丹一个人静静地在24小时城市书店里呆到九点，直到定时的手机轻轻振动起来。
梅丹关了闹钟之后发现收到两条微信。
一条是姜思怡发的：“家里停水了哦[尴尬]公共厕所也没水[大哭]不知道水啥时候来……”
她想回复，但发现其他人好像都没有说话，或许水已经来了。于是就退出来看下一条。
第二条是冯倩发的，“丹丹宝贝！快回来，我给你留了矿泉水！！”
梅丹看到这个“丹丹宝贝”，“噗嗤”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
一个孤儿，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实在没想到第一个叫她“宝贝”的竟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前两个月都是叫她“丹姐”，自从上次冯倩搂了她胳膊的之后，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丹丹姐”，再到“丹丹儿”、“丹丹宝贝”，这个可爱的山城女孩对人的称呼也是像过山车一样变化无穷多。
也正是因为冯倩的速热也让她有些心里有一丝丝抗拒。
速热的人也速冻。
慢热如梅丹，实在是很难承受人际交往的节奏被别人所掌控。
下一秒的梅丹,更纳闷的是矿泉水怎么了。
回了消息后，冯倩也没回消息。
她回到店里之后发现库存的大部分矿泉水已经卖光了，尤其是单价一块钱至两块钱的都卖完了。货架上还剩的都是单价三块钱以上的各种饮料。
正在两人交班时，有个大妈开着面包车来把单价五块以下的矿泉水都买走了。
俩人交刚完班，又有一位大爷开着皮卡来把单价五块以下的饮料都买走了。
冯倩的实际下班的时间便一拖再拖。
冯倩下班不久，刘欣便来了。
“丹姐，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谢谢你，”梅丹微笑着说，“昨天辛苦你了。话说昨晚我记得是小姜和另外那个男生……”
“哦，他们哦，因为他们俩第二天还要照常上班，我就让他们俩去睡觉了。”
“谢谢你们……你怎么……”
“怎么要照顾你吗哈哈哈……”
梅丹点点头。
“丹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梅丹在脑海里搜索着，确实没有关于眼前这个少女的任何记忆。
刘欣也看出来了。
“其实我们见过一次。三年前在公交车上，你给我妈妈让位置了。”
“哈？三年前？”
这种小事都能记这么久？
“丹姐，可能你都忘了，可是我不会忘的。”
习惯了好运的人是很容易忘记得到了别人的恩惠的，但是如刘欣这种倒霉的人，哪怕是遇到公交车上有人让座这件小事，也能感觉到铭刻于心。
刘欣目光一敛，“当时我妈妈怀孕了，我们去晋纭山上的一个寺庙祈福。虽然公交车上人很多，但是只有给我妈妈让位置了。我真的……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梅丹压根儿记不起以前让座这件事，因为她经常做。
但是她还记得去晋纭山的事情。
当时的她还在拼命地跟项目，虽然只是打杂，但是也连着两个星期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好不容易结束后有了一个正常的周末，她却被领导叫去晋纭山上团建。收拾好准备出门时，领导却突发阑尾住院了。
虽然团建搞不成了，但是她还是决定去山上那个寺庙拜一拜，求一求她的姻缘。
她真的太想拥有一个家了，太想有亲人了。
可是在半路上，稀里糊涂地因为一个美丽的“黛湖”而下车了，四处逛着逛着竟逛到了一个道观里。
不知是那个道观灵，还是自己的命好。捐完香火钱后的半个月，她就遇到了“真命天子”，而且升了职、加了薪。
不过这些，已经离她远去了。
梅丹收回思绪。她淡淡地说道：“哦哦，那是小事而已。”
“不是小事，对于我和我妈妈来说这不是小事。我们的运气真的不好……”刘欣苦笑道，“从来没有人给我妈妈让过座位。”
刘欣的妈妈，运气也这么不好的吗？
虽然听来心里有一点沉重，但梅丹觉得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自己负面的情绪也会被勾起来，便说道：“昨天你可是救了我啊！”
刘欣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如果不是你，昨天换成别人，我也会出手的，我最痛恨欺负女人的男人！”
刘欣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梅丹感觉到她的气势突然变强，对刘欣的好奇多了几分，但是这里并不合适聊天，所以赶快又转移了话题。
“话说小姜找到工作了吗？”
“好像是在实验中学……哦不，好像是实验小学。你以后孩子可以送她那儿去啦！”
梅丹鼻头一酸，然后赶快转移话题道：“小刘，谢谢你啊！”
“唔……小刘听着好严肃啊，叫我刘欣吧。”
“那，”梅丹想起了冯倩给她的称呼，“小欣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刘欣做了个鬼脸。
梅丹被这个鬼脸逗乐了，语气也轻松了起来，“你要买什么吗？”
“家里停水了，我来买点水。”刘欣一边说一边弯腰看着货架上的水，“怎么都这么贵！你们涨价了吗？”
“没有没有，是他们把便宜的水都买光了。”
梅丹打开柜台的隔板，缓缓往库房的方向走，“我同事还给我留了一件，我去给你拿几瓶。”
“几块啊？超过五块我就不要了。”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收你的钱呢？你昨天照顾我那么辛苦……”
刘欣拍拍自己的脑门，“哈哈哈哈哈，我哪是在照顾你啊，明明就是鸠占鹊巢。”
“只是你身体好，睡眠好啦。”
梅丹打从心底里感激刘欣，又继续说道：“你不是‘鸠’，我也不是‘鹊’，这个成语可不能用在这儿哟！”
“我都没意识都这是成语，不过只是因为我哥哥经常被人抢资源……哎，不说这个了，晦气！丹姐也可以啊，你懂得也多呀！”
“就喜欢看些闲书而已。”
梅丹完就去库房拿了五瓶水出来。
“一件有二十四瓶，五瓶够不够？还要的话我再给你拿。”
“就给我两瓶就好。”
刘欣取过两瓶放在柜台上，拿出手机解了锁，把付款码展示给梅丹。
梅丹把刘欣的手机轻轻往后一推，说道：“小欣……不用客气……”
“不行！你以后再请我别的！”
梅丹并不善于跟人争，而且这个牌子的矿泉水，一瓶也就一块五，用三块钱就打发恩人的话，还是有点贬低了刘欣，她也就同意了。
“三块。”
刘欣扫完码就立刻开了一瓶水。
550毫升一瓶的水，刘欣“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干了一瓶。
看得梅丹目瞪口呆——现在的小孩身体真好啊！
刘欣刚出去就和一个低头玩手机的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走路长没长眼睛！”刘欣喝道。
那人虽然壮，说话却很是温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刘欣瞪了他一眼就走了。
男人走进了便利店之后，看到柜台上的三瓶矿泉水，眼睛一下子就放光了，兴奋地说道：“这个矿泉水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之前在男人和刘欣说话的时候，梅丹就悄悄打量过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大概会把这三瓶水甚至库存里的大半件水都给这个男人，但是她想起了今天早上龙飞飞的话，虽然她做不到刘欣那样的霸道，但是敷衍下应该也没啥大问题。
“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外卖已经把这最后的三瓶水都订了，我马上要打包呢。货架上还有别的饮料，您可以选购。”
“哦哦，”男人看了看货架上的饮料，“哦哦，两块一瓶的矿泉水也没有了吗？”
“没有了，实在不好意思。”
“哦哦，行吧，我再去别家看看。”
男人走了之后，梅丹内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旋即又有些心跳加速，在心里默默为她自己的成长而欢欣鼓舞。
此后的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在重复着“敷衍”，说谎有点难受，但是还是要这样做。
自私是自私了些，但是在帮助别人的前提下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梅丹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只留两三瓶就行了，但是她对于没有水的日子是刻骨铭心的。
在从山里去镇上读高中之前，她都是没有摸过自来水的。
自来水，自来水，自己不挑就没有水。
靠井，靠天，靠肩挑。
很多城市孩子出生就拥有并且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于她来说是要拼了命才能摸到的。
梅丹对于没有水的恐惧大约就像老一辈人对于饥饿的恐惧。
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刚来到城市时，哪怕只是遇到某几个小区在半夜轮流停水的日常检修，她都会用盆、桶，甚至杯子接满水。
在城里生活这些年，好不容易逐渐适应了，今天却听顾客说好几十条管道都炸了，半个区都紧急停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后来人们越传越悬，甚至说京城都停水了。甚至有人开始在偷偷投机倒把，两块一瓶的水卖五块，幸好不久就被警察抓走了。
要不是她抽空偷偷看到热搜上还是那些明星，她也不会知道只是他们这几个街区和大学城停水。
节约用水，节约用电不仅仅刻在了农村人的记忆中，而是刻在了大部分中国人的dna中。
倒霉的是，梅丹今天早上吃的是包子，此时正口渴得厉害。
但再口渴也不敢大口喝水，只敢喝一点点润嘴唇。
更倒霉的是她买包子的时候，最后几个包子已经基本上凉透了，吃的时候完全没想到闹肚子这回事。
当x意袭来，她也只能用力地掐着虎口。
能忍就忍吧。
梅丹实在舍不得用矿泉水冲厕所，但是蹲厕如果不冲厕所，味道要不了多久就会飘到仓库、甚至店里，如果实在不幸被店长来巡店时碰到，可就倒了大霉了。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冯倩回来了。
“你没回去休息吗？”
“啪！”冯倩把一大袋灰色的“豆子”放在柜台前的地上。
“这是什么？”
“猫砂。”
“猫砂？什么？”
“就是我家球球和团团拉xx和xx的。”
“哈？”
冯倩神秘兮兮地从卫衣的袋鼠袋里拿出一个粉色的小铲子，说：“我房东说水要晚上十点才来，怕你憋得难受……你懂吧……”
“谢……谢……”梅丹有点不好意思，说，“不过这个……很贵吧？”
“没有没有，膨润土很便宜的，而且，我真的超幸运的！我就知道双十一要涨价，我又懒得搞那些‘狗币’‘猪币’的，前几天就赶快囤了一大波猫砂……”
“那这个怎么用啊？”
“你就直接拉到袋子里，xx和xx都可以，结团了就用这个小铲子铲起来，铲起来的用塑料袋封紧，丢垃圾桶就可以，这个不能冲进厕所哦！”
梅丹千恩万谢地收下了，还是念叨着：“不行不行，多少钱啊？贵不贵啊？这里怕是有十斤吧……”
冯倩见状赶快一边堵耳朵一边跑出去，还模仿古早言情剧女主的语气，夸张着喊着：“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梅丹笑着叹了口气，刚想用手机在“饼夕夕”上搜搜猫砂的价格时，冯倩却杀了个“回马枪”。
“如果丹丹宝贝转钱，倩倩宝贝就会把丹丹宝贝拉黑！丹丹宝贝就会失去倩倩宝贝！”
说完，冯倩又一溜烟儿地跑了。
冯倩说她幸运地囤到了猫砂，但梅丹又何尝不是幸运地遇到她呢？
造物主需要有多少想象力，才能造就这样一个美好的她呢？这样美好的她，就注定拥有灿烂美好的人生。
梅丹在心里这样祝福着，刚把猫砂拖到厕所，耳边却又传来自动门铃的铃声。
x意盎然的梅丹还是强忍着出来招待客人。
结果居然是冯倩又回来了。
“还有，你敞开了拉，如果你拉肚子的话……我再给你送一点过来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