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众人三三两两的正在赏花,却听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声音,“哎呀!你踩着我的裙子了。”
大伙儿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就见张歆婷怒气冲冲的指着面前站着的粉衣女子。那女子无端被人横加指责,却不知该如何辩驳,一下子涨红了脸,她只能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干巴巴道,“我没有,不是我……”
分明是这位张小姐想要去前面挤了自己,她怎么能颠倒黑白呢?她来之前还曾被父亲耳提面命了一番,让她平平安安的参加寿宴,不要惹事,此刻只好压着性子,不敢多加解释。
张歆婷抬高了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是什么人?也敢来与我争辩?”
有人疑惑发问,“那不是张歆婷吗?今日这样的日子,她好端端的偏来闹事,真是太不把丞相府放在眼里了。”
“可不是吗,不看僧面看佛面,相府大好的日子,就她多事要闹一个没脸。”
“不过被她针对的那位是哪家小姐?怎么从前没见过?”
立刻就有人解惑,“好像是新上任的太常少卿家的小姐,叫崔星蕴的。”接下来声音都小了些,“听说那位太常少卿当上官后嫌弃家里的糟糠之妻,便留下妻子和女儿在乡下奉养父母,又娶了一位平妻,宠的跟什么似的,这次还是升了京官,怕只带平妻来京城名声不好听,这才把这位崔大小姐和其母接了回来。从前养在乡下,又没有人教导,就连她家的庶女看着都比她有派头。”
“难怪看着畏畏缩缩的,上不了台面。”
那边的崔星蕴听到这些议论死死地咬住了唇,难道养在乡下是她的错吗?不懂规矩是她的错吗?从小就没有人教过她这些,这次要不是父亲升官为了颜面上好看些,恐怕也不会把她们母女从乡下接回来。
即便现在接回来了,迎接她的也多是耻笑,这让她心里难受极了。
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周慈音眼见事态不好,就要上千规劝两句,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位绿衣姑娘,她对嚣张跋扈的张歆婷道,“张小姐,我姐姐方才不小心踩到了你的衣裙,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她姿态落落大方,敛身一福,“还望小姐海涵,原谅姐姐则个。”
她称呼崔星蕴为姐姐,恐怕这就是那位平妻生下来的女儿,崔家的二小姐崔月熙了。
崔星蕴听到她的话急急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被崔月熙一把拉到身后。
张歆婷冷笑一声,“这衣服是我家里为了参加周老夫人的寿诞特意赶制出来的,价值千金,整个京城就此一件,如今被你姐姐一脚踩上去,这件衣服就毁了,你一句原谅却要我独自承担损失,这不太好吧?”
她就是故意闹事想要搞砸周家的场面的。
反正崔家不过是小小的五品京官,在这京城随意走两步都能踩到一大片的王公贵族,他崔家官小人微还敢说什么不成?
崔星蕴忍不住一把甩开崔月熙,怒气冲冲的道,“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踩到你,是你看见周大小姐和荣安县主被众星捧月,你自己眼红也想上前,这才挤了我,我根本就没有踩到你。”
张歆婷根本就不把她的叫嚣放在眼里,“伶牙俐齿,崔家便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吗?”
崔月熙面色一变,御史中丞张家在京为官多年,根基深厚,又是言官,只要张家想,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崔家吃不了兜着走,要是动真格的,崔父的仕途也要栽一个大跟头。
她当下就要拉着姐姐给张歆婷赔礼道歉,却不想斜刺里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呦,这是怎么了怎的张小姐看起来如此生气?是谁不长眼惹着你了?”
开口的正是和荣安站在一起的周慈音。
荣安眉头轻蹙,她还不欲与张歆婷这样的货色计较,只有被打扰的不悦,再来今日毕竟是周家的场面,她贸贸然说话恐有越俎代庖之嫌,于是周慈音开了口。
张歆婷再怎么自得也不敢当着面给周慈音和荣安县主两个人难堪,只得抬手理了理头发,不自在的撇撇嘴,“没什么,不过是有不长眼的踩着了我衣裙罢了。”
周慈音笑笑,“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忍冬,你去带张小姐下去换件衣裙,别坏了她的好心情。”
“衣裳自是要换的,只是这位崔小姐踩到我了,是否也该给我道个歉?”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和周慈音过不去,却不想放过大放厥词的崔家小姐。
有人在心里暗暗嘲讽:不识趣!
周大小姐分明已经给了台阶,她不下去竟然还要蹬鼻子上脸,那位可不是个好性儿的,等着吧!
果然,就见周慈音翘起嘴角,“这样啊,若是衣衫真的被人故意踩脏,自然不该放过存心使坏的人,不过我方才听着却不像那么回事啊!崔大小姐,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崔星蕴憋着气将方才的事又说了一遍,末了又加重语气发誓,“要是我说谎,就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当下人把发誓当做是很严重的事,崔星蕴这么一说无疑是说明了事情的真实性。
周慈音笑的平和,细看却有些冷淡,“崔小姐不必发那么重的誓言,我们自是相信你的。这几日京城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虽有仆人时时清洁却也难免湿泞,若是崔小姐踩了张小姐的衣裙定会留下脚印,众位可见着张小姐身上的脚印了?”
崔星蕴眼睛一亮,是啊,刚才她怎么没想到呢,都怪第一次参加宴会太过于紧张了这才失了分寸,于是道,“就是就是,你说我踩着你了,脚印呢?”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张歆婷的一张脸顿时涨得紫红,呐呐说不出话来,“方才人多,许是我感觉错了也未可知。”
众人想起方才崔星蕴说的一番话,知道她嫉妒周慈音与荣安县主两人,难免心下讥讽。
崔月熙眼见着方才还咄咄逼人的人,此刻在周家大小姐面前却不得不收敛,眼中划过羡慕与野望,她想,总有一天,她也要爬得足够高,高到别人不敢这么轻易的把她们崔家的女儿拉出来当出气的炮筒。
事态不宜扩大,可别坏了周家的场面,周慈音只道,“不过一场误会,忍冬,你带张小姐去偏厅更衣,紫菀,你带着崔家二位小姐去亭子里坐坐,吃盏茶,消消气吧!”
说完,她对着周慈韵和周慈溪示意,“你们来招待众位小姐,我与县主去去便回。”
今日她出的风头够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二房和三房吧!
周慈音陪着荣安县主在围房更衣完毕却没有再去前面,而是带着揶揄的笑问道,“后院的菊花开的正好,不知县主可愿意前去一观?”
荣安县主在方才周慈音打翻茶杯时就心有所感,此刻更是仿佛明白了什么,唇角抿出一个害羞的弧度,但还是故作镇定,微微点头,“那便去吧。”
经过方才一事,她大约明白了为何周家要把此事交给周慈音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来办,想来是因为眼前的周小姐办事从容,稳重得体的缘故,而且有她参与旁人也不会怀疑什么,否则万一事不能成,传出去总归是对她名誉有损。
一时间她对这位周家大小姐和周家都添了几分好感,对于接下来要见的人也多了几分期待。
拉着荣安县主,两人带着丫鬟从一侧小路穿过去,走过荷花池,再从假山后面绕过去,就看到开阔的庭院,此时里面的银杏树下正站着一位翩翩公子,正是周家的的大公子周宇。
周慈音偷偷一笑,推了推荣安,“去吧,哥哥正等着县主呢。”
荣安低头一笑,缓缓向前走去。
给那两人留了足够的空间,周慈音就暂时离开了。她看似心不在焉的随意走着,实则脑海中的念头越发坚定,她知道,她找的机会,回家的契机许是就在今日。
老太太大寿,今日是府上最忙碌的时候,她只要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把身边的辛夷和半夏打发了。
“你们去前院把方才发生的事告知母亲一声,再叫母亲派个得力的丫头过去襄助两位堂妹。”
两个丫头有些不放心,“小姐身边岂不是没人了?”
“无妨,就在自己家的园子里,能出什么事!”
两人拗不过她,只好听吩咐做事。
长吁出一口气,周慈音眼见着两个小丫头走远,回身去了后院。今日宴客的园子和后院相通,她一路分花拂柳往后走去,后边更为开阔,从曲径通幽处穿过假山有一处小小的湖水。
此处原是周相夏日避暑的地方。
仆人将此处清理的干净,一路走来周慈音连一片落叶都没有见到,小径旁栽种了各色菊花,不似是前面的花娇贵只养在价格不菲的瓶子花盆里供人观赏,而是就那么随意的栽在路旁,仿佛谁都能踩上一脚似的,偏偏长得艳丽无比又生机勃勃。
“这菊花开的可真好啊,尤其是这株红梅傲雪,实在合我心意,不知周大姑娘可否割爱?”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慈音眉头缓缓皱起,转过身来。
今日的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眼前出现的人剑眉星目,头发在脑后束起,只余几缕发丝在风中肆意飞舞。他身姿挺拔如松,腰侧挎着一方宝剑,正是昭勇将军越知捷。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且不说相府与将军府不和,越家人不该来此。单是今日张歆婷出现,就摆明了张家已经和越家有了默契,知道越知捷不会出现,张歆婷才放心前来贺寿,否则她应该和自己的未婚夫避嫌才是。
可此刻偏偏越知捷出现在了这里,原因就耐人寻味了。
而且,周慈音猜测他是偷偷尾随自己过来的。
这地方偏僻幽静,可不好找。
越知捷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已经展露出亭亭玉立的风华,不似往日的故作清高目中无人的惹人厌烦,此刻的她梳了发髻,头上只做简单的装饰,身着天青色衣裙,纤腰被玉带束起,不堪一握,和着身边的景儿,倒像是天上的仙女误落凡尘。
越知捷当然知道周家老太太过寿并没有发请帖给他们越家,也知道自己父亲早已下了禁令,不许他们兄妹几人再和周家的人有冲突,毕竟父亲已经和皇上达成一致,周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但他就是忍不下心中那一口气,往日里周慈音对他的羞辱历历在目,他还曾因为眼前的女子被陛下斥责,打过军棍,虽然那很大程度上只是陛下和自己父亲演的一场戏,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受到的耻辱可是实实在在的。
他曾想过,若是等到周家败落了,他定要将这位天之娇女囚禁在身边,日日夜夜的折磨。
可是此刻看着眼前的少女,那种愤恨的心情微妙的平静了一些。
越知捷微微一笑,弯腰摘下脚边金黄色的花朵拿在手中把玩,“小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菊花我委实爱的紧,不知可否割爱?”他说着花,眼睛却紧紧锁在眼前的少女身上,语气中似有深意。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放肆,周慈音心中不悦,冷嗤一声,“昭勇将军怕是走错了地,这里可不是你的骠骑大将军府。”
越知捷又将花放在手心,仔细感受着柔软的花瓣扫过掌心的触感,“小姐还没回答我呢?这花开得灿烂,我喜欢,不如就送我吧!”
周慈音不想继续和他纠缠,这里是她为自己选好的一处绝佳的埋骨之地。
她今日原本打算跳进湖中,一死了事,想来她和原本的周慈音魂魄会各归其位,但这事她只打算偷偷做,并不想有第二人在场,否则中途被人救起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更何况越知捷可是和原主有仇的,若是落水被他救了等于毁了名节,到时候只能嫁到越家,原主定然不愿意。
因此她这会儿只想打发越知捷离开。
“若是想要,自己摘两株,摘完赶紧滚。”
越知捷似笑非笑,向前欺进一步,呼吸间能闻到少女身上清新淡雅的香气,那香味幽微,让他有些上瘾,“我想要的,便都能摘吗?”
这距离太近了,已经超过了男女大防的分寸,周慈音微微后退,扭过头去,“将军有事还是直说为妙,不要拐弯抹角。”
有事?
啊,他想起来了,今日来周府确实是有正事,但现下事情早已办完,他不过是离开时刚好瞧见周慈音为崔星蕴解决麻烦,临时起了兴趣才留下来一看。
后面也不知怎的竟是直接跟着她来到了这里。
他暂时还不想离开,于是不得不没话找话,“从前周小姐见着我就没个好脸色,今日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周慈音心下一惊,她不敢漏出声色,只能做出讽刺的样子企图逼退他,“今日我祖母大寿,我并不想与人起争执,好声好气劝你离开你不听,难道你天生犯贱,非要我大声咒骂你才欢喜?”
越知捷脸色刷的变了,这女人难道是唇上抹了□□不成,次次说话都这般刺人心肺,“你……”
周慈音咄咄逼人,“我怎样?难道你忘了我们昔日的恩怨,还敢妄想我给你什么好脸色不成。”
她本就貌美,生气的样子更是别有一番风情,越知捷心里有些痒痒的,一时看呆了竟忘了回话。
“将军还是赶紧拿着花离开吧,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昭勇将军袭击相府,那恐怕就不是二十军棍能解决的了。”
越知捷倒是不怕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他也有千百种方法能让眼前的女子闭口,只是他今日前来相府乃是带着机密的任务,若是被人叫破于主子的大计无益。
衡量再三,他蓦的笑了,把手上的花朵插在周慈音发间,又迅速摘下她头上的珍珠发带握在手里,“今日之事如有泄露,这个发带就是我与小姐私会的证据。”
语毕,飞速跳上墙消失了。
周慈音气的发抖,这什么大将军,简直就是无赖,不过时间紧迫,她也顾不得什么发带了,若是耽误了只怕丫头们即刻就会找来。
确定人走远了,她纵身一跃跳入了湖中。
深秋的湖水可真凉啊。
她控制着自己不要被本能驱使游上岸,只一味的向下沉。
胸腔越来越憋闷,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现代的医院,她就躺在病床上,耳边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滴滴答答的仪器声,吵得人心烦。
不,不止一个病床,另一张床也躺着人。
那是谁?
还不等她细看,胸口猛然抽疼,她的意识再次归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