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苗氏虽是内宅夫人，但这点儿政治敏感度她还是有的，当下就变了脸色，“住嘴，今儿是好日子且不说，就说公夫人还在这里，你满嘴胡吣什么？”
镇国公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眼中滑过一道莫名的意味。
她的夫君虽说是镇国公，但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皇帝早不把他们这些开过之时传下来的公府侯府放在眼里了，爵位一降再降，也防备的厉害，根本不给实权，自家公爷没有差事，空担着一个名头，在京城里根本不算什么。反而是周家，有周相这样的实权派人物深受皇帝倚重，权势滔天，镇国公反而还要向周相献媚。连带着她这个公侯夫人也要对苗氏客客气气的，心中早已不忿多时。
这会儿见着周家自家出丑，她当即幸灾乐祸了起来，嘴上还装模作样的劝道，“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罢了，夫人不必生气。”
这样的玩笑话要是传出去才叫诛心呢，苗氏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周慈音打断了话，“母亲不必生气，二妹妹不过是误会了，陛下为嘉奖父亲办事得力，是赏赐了一些料子下来，不过父亲孝心可嘉，当天晚上就献给祖母了，前两日母亲遣了外头的成衣坊来给府中女眷做衣裳，那料子已被制成成衣，只待几日后祖母大寿穿在身上了，母亲您忘了吗？那样好的料子，女儿哪里配穿呢？”
苗氏满意的点点头，显然对她的说辞十分满意，“就是如此，萱儿，你不知内里详情，万万不可胡说给家里招祸。”
周萱哪里肯让她就这么含糊过去，当下气的涨红了脸，伸手一指周慈音，“你胡说，你这身上穿的分明就是贡品料子云雾绡，当我是瞎子瞧不清楚吗？”
如此蠢笨且不分场合的胡闹，苗氏简直要气死。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的官家小姐过来看热闹，众人的眼睛不由得向周慈音看去，只见她身上的料子薄如蝉雾，色彩艳丽，的确形似云雾绡。
不免心下对周慈音鄙夷一番，尤其是云阳县君，她自持身份高贵，乃是宗室之女，却要和一个三品翰林的女儿平等相交，只因她祖父位高权重，心中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此刻便偏帮着周萱，一门心思想让周慈音出丑。
就听她道，“如周二小姐所说，大小姐这身上穿的仿佛就是云雾绡啊！”还想狡辩吗？
周慈音淡淡一笑，“众位错了，入秋后，一些商人从江南带来了一批新料子，唤作素罗纱，此纱制作并不繁琐，且原料易得，重要的是，它与贡品云雾绡极为相似，布料华美却更为便宜，所以短短几日便销售一空，我身上这件成衣就是素罗纱所制。大家若不信可近前细看，素罗纱因着制作过程简单，与云雾绡相较难免粗糙，一看便知。”
她这样一说，几位小姐近前一看纷纷道，“果然如此。”
“这素罗纱色彩艳丽，或是制衣，或是用于簪花，或是锻成扇面都是极好的。”
“是呀是呀。”关键是价钱便宜，穿戴出去却也不会被小瞧了，说不得还会博得一个简朴的美名。
云阳县君跟着尴尬一笑，“果真，倒是让我们误会周大小姐了。”
就有人附和道，“也不是县君的错，这不是有人故意误导么？周大小姐也是可怜，得了好料子也不能穿出来，还要被自己的庶妹泼脏水。”这周家也不是外面传的那么和睦啊，不定私底下污糟成什么样儿呢。
周慈音定睛一看，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姐，她这话一出，不仅坐实了自己确实得了云雾绡的料子，更是在自己和周萱之间下咀，挑拨离间。
在记忆中她与这位张小姐并无过节，为何这姑娘开口便是如此？
周萱脸色一白，接收到众人谴责的目光下意识低下头，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周慈音拉住她的手安抚道，“说来也是，这素罗纱方才上市，大部分人不识得，也不是妹妹的错。快别哭了，我那儿还有上好的料子，赶明儿都给你拿去，省得你来我院子里撒娇撒痴的缠着我，全是小女儿心性，母亲也是一味地惯着你，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你了。”
众人跟着笑成一片，“是了，二小姐如今才十一岁，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见着好东西可不是要缠着姐姐索要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歆婷眯了眯眼，这位周大小姐好厉害的一张嘴，难得的是有大局观，短短几句话就把今日的事情圆了过去，既保全了周萱的名声，还替苗氏刷了好感，一个能宠爱着庶女的正室夫人，她的品性自是好的。
周萱只是冲动，却不是傻子，见周慈音圆回了场面，反应过来后便乖巧的不再说话。只是她这会儿心里更慌了，周慈音好说话，大夫人却不是个能善罢甘休的，她下意识望向苗氏，果然就见到苗氏扫过来的目光中隐隐带着厉色。
周萱霎时身上一凉，完了，她得罪了周慈音，今日回家后大夫人定不会给自己的好果子吃。
她猜的没错，傍晚时分一家子回了周府，果然周萱就被叫去了大夫人的院子。
此刻周父和苗氏具在堂上。周萱小心翼翼的站在下方，微微抬眼就觑见苗氏的脸色，面色铁青，不仅是苗氏，就连周泓钟的脸色也是黑的。
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听‘啪’的一声，周泓钟一掌打在桌面上，气急败坏的怒斥道，“你姨娘也是个知书达理的，素日里对你的教导并不曾松懈半分，怎的你便是这般没轻没重，脑袋长在肩膀上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什么话都敢往出说？你可知一语不慎便会为我周家带来泼天的祸患！”
苗氏眼中闪过一抹讽刺，周萱的生母俞姨娘很是得宠，面上从不出错，在周泓钟跟前也有几分体面，一月中有七八次都是歇在俞姨娘的院子里。
却不成想俞姨娘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讨好老爷身上了，反倒对于女儿疏于教导，把周萱养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浅薄性子。
周萱早在周父拍桌子之时就下意识跪在了地上，此刻听着周父的训斥面红耳赤，尤其她看着周慈音坐在一旁面色平静的喝茶，心中猜测着这个大姐姐还不知道要怎样笑话自己，一时之间更是羞愤无比。
“爹爹，女儿又没有说错，爹爹你只疼大姐姐，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给了大姐姐，女儿什么都没有，还不许女儿说了吗？”
周慈音心里暗暗摇头，今日之事原本是小姑娘无心之失，周萱要是好好认错也就罢了，周父只会想着怎么给她善后，偏偏周萱猪油蒙了心说出这样一番话，周父只会以为是周萱对他生了怨怼之心，只怕不得不罚她了。
果真，周泓钟听到周萱的话怒气更盛，“逆女，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对为父生了怨言啊！好好好，你姨娘教养你十几年，不想就教养出这么一个无尊无卑的东西。既如此，你就去祠堂好好跪上几日，什么时候反省好了再出来吧。”
周萱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下吓得脸色一白，结结巴巴道，“不……不……父亲，您不能这样，我……女儿知道错了……”
周泓钟一摆手，很明显不想多说，只吩咐下人，“带二小姐去祠堂。”
很快外面进来两个婆子，拖着周萱走了。
周慈音直到此刻才开口说话。
“父亲处置二妹妹，女儿原也不该多说什么，她性子张扬，说话做事不顾后果，合该受罚。只是父亲有没有深想过此事由何而来？”
周泓钟眼底一暗，“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此事与俞姨娘有关？还是认为是俞姨娘教唆女儿针对你？”
苗氏心中一急，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就算是真的怀疑俞姨娘也不该当着老爷的面说出来啊，当众议论父亲妾室，这实在不该是一个晚辈所应该做的，这要传出去她还有什么好名声？
“音儿……”开口就要打断她。
周泓钟摆摆手，面上看不出喜怒，“你别说话，音儿有什么想法让她自己说。”
周慈音安抚苗氏，“母亲，您别急，女儿并不是怀疑俞姨娘，姨娘心细如发且聪慧过人，自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不会拿周家的清誉开玩笑。女儿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您和父亲细想想，二妹是怎么知道乐阳公主有什么料子，得了什么赏赐的？按说这是宫闱之事，不被皇上看重，这种丢脸的事乐阳公主捂着都来不及，哪里会大肆宣扬，更何况二妹一个闺阁女儿家，近期也并没有出门，她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听到这话，苗氏原本焦急的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也跟着思索，“这话说的很是，”又问周泓钟，“老爷，您觉得呢？”
周泓钟点点头，“音儿说的不错，除此之外呢？你还想到了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一个弄不好便会招来皇帝猜忌……”
这下连周泓钟都急了，他霍得站起身急急打断周慈音的话，“快住口！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出说？”安知这府里就没有宫中的探子。
“罢了，那女儿便不说这个，不过父亲，俞姨娘和二妹妹的身边恐怕已经不干净了，您可有章程吗？”
不等周父开口，苗氏轻叹一口气，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此事你先别管，自有我和你父亲商议。倒是今日的事惊了我一跳，你怎的知道周萱要为难你，还早早的换了衣服？”淡淡的转移了话题。
周慈音倒也不再追根究底，顺着她的话题道，“事先我并不知情，只是母亲之前为女儿做的衣裳实在太过点眼，出门之时女儿便换下了。”
苗氏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得亏你换了，否则今日咱们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说不得还要连累周相和周父被御史参一本。
“好了，今日踏青你也累了，我儿早些休息才是。”
周慈音确实是累了，闻言便道，“那母亲也早些休息，孩儿告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看不见了，周泓钟才叹息出声，“机敏聪慧，可惜了……”
出门子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来为女儿说情的俞姨娘，她满脸的泪，惶惶然的样子看着人都憔悴了几分，见到周慈音时行了礼，嗓音沙哑，“大小姐。”
可怜天下父母心，周慈音安慰道，“姨娘不用太过忧心，二妹妹不过是今日出门踏青途中说错了几句话，父亲一时之气，过两日便好了。”
“是，多谢大小姐为萱儿说话，妾身在此谢过了。”
看她这样估计还想着去正院为女儿求情，可此刻父亲正在气头上，母亲一定也不想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被妾室打扰，这么进去肯定是两面不讨好的。
于是提醒道，“姨娘可千万别昏了头了，这时候进去求情难道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俞姨娘猛然惊醒，发昏的脑子终于清明了几分，当下深深福下去，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感谢，“是，妾身明白了，多谢大小姐提醒。”
看着周慈音一步步走远，俞姨娘身后的婆子疑惑的嘟囔，“今儿稀奇了，大小姐素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如今却肯用心规劝姨娘。”
俞姨娘冷冷看她一眼，“那是大小姐，你也敢乱嚼舌根子，把嘴闭紧了。”谁对她好意，谁对她恶意她还是分得清的，不管目的为何，方才周慈音的一番话是为了她好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想办法出去打听打听，看看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爷那般生气。”
……
几日后，俞姨娘的院子里就很是打发出去一批人，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