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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临羡江怨篇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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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伯,多有叨扰,可否能不能带一脚程?”

    山林小道上,一辆简易的牛车缓缓停了下来,车轱辘擦停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车上,一位白发老伯挥停了短鞭,收拢了手中粗砺的疆绳。他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个青年,一个身材高瘦、面容俊朗,一身墨色锦衣气质卓然,另一个则身材略显矮小,面容清秀,一身青色道袍很是少见,清雅不俗。开口的正是这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另一个个子高的则双手背负于身后,浅笑凝望着他。

    两个生面孔,看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估摸一路十分的辛苦。白发老伯也不多想,便爽快地笑道:“小郎君们都上来吧,若你们不嫌弃俺这牛车污脏,尽管上来坐!”

    “多谢老伯!”那青衣男子显然十分惊喜,随即作揖拜谢。

    他们纷纷一跃上了车,随意拨开车上散落的稻草,然后择地而坐。

    这俩小郎君的动作,可真是灵巧哩……老伯心中这么想着,一边挥动了牛鞭,驱动车子启动。

    “小郎君们,看你们俩是生面孔,可是要去哪里呀?”老伯问道。

    “大伯,我们是要去湟城。”奉眠礼貌地回答。

    老伯顿了一下,“湟城?你们俩去那里做什么?”

    “嗯……送东西过去。”奉眠挠挠头。

    “噫!这路可不算好走哩……”老伯自顾自言语道。

    “嗯,确实。”奉眠点点头,“我听闻过,湟城四周是临羡江水包裹,无桥可通。要去湟城,得渡江,走水路。”博观斋古籍早有记载,约莫好几百年前,临羡江水突围原太雍国,形成之后的湟城,尔后数百年,这湟城的进出,一直都是靠水路通达的。

    “诶,俺说的可不是这个,俺说的是这个时间过大江,不中啊……”

    “啊,为何?我听闻,这临羡江水路通达四方,向来都是恒通平顺的呀。”奉眠不解道。

    古籍便是这样记载的,当年太雍灭,湟城生。淮阳王明辰就算飞升也还守了临羡江数年才离去,临羡江水路也正是因为一直有江神庇佑,始终恒通平顺。

    老伯一边赶牛,一边说道:“诶,小郎君,那你错咯,这临羡江水路平常确实恒通平顺,但这不明天就是中元了么,每到中元前后这几天,上了临羡江的船,大半可都是要遭灾的哟……”

    “哦?还有这种事?”霁华浅笑了一声。

    “是的哟,每年就这个时候,淹灾水患就特别多!出去的船,甭论船好船坏,也甭论船夫是不是行家好手,一上那江,都容易惹灾!有的甚至连尸首都打捞不着,可怜得家里人在江边哭干了嗓子眼都找不着……我可跟你们交个底儿……这几日的水路除非胆子特别大滴,一般人可不敢走哟……你们两个小郎君年纪这么轻,可千万莫犯浑,过了这几日再进去,也来得及哟……”

    只要过了临羡江,很快就能见到湟城了,奉眠算了算时日,时间虽有充裕,但若是因这种传闻而选择不过江,总也感觉说不过去。

    “不过哟……”老伯见奉眠犹疑再三,又开口道:“小郎君们若是非要走那水路,也不是不可……过江之前,多拜拜临羡江里的那位神君,说不定神君高兴了,就愿意让你们过江哩。”

    “神君?可是淮阳王明辰殿下?”奉眠问道。不对啊,她记得岚泽师兄同她讲过,淮阳王明辰如今早就在仙神界当职了,怎还会继续在临羡江驻守?

    “诶,俺可没听过你说的那个什么王哩,俺说的,是那个江里的江神——汐华神君。”

    汐华神君?奉眠可从未听过这位仙□□号。

    “嗯呐,汐华神君……”老伯又重复道。

    “未曾听说……”奉眠遗憾地说道。

    “我听过。”一旁,许久未开口的霁华缓缓开口。

    奉眠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他。

    “你说的那个淮阳王确实也守过临羡江多年,不过后来他走了,留下了他的部下继续守着临羡江,那个部下就是汐华神君。”

    “淮阳王的部下?”

    “是啊。”霁华应道。

    虽然奉眠没见过淮阳王明辰,但岚泽同她讲过,那淮阳王明辰原是东逑国太子,年纪颇轻便英勇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当年,东逑国难之时,正是他临危受命,率军出征,一举攻破了敌国侵略,并乘胜直上,据传,差点就将敌国尽数吞并了。他飞升后,因其为人洒脱自在而在仙神界人缘奇好。且他平日里也好穿一身紫服,在仙神界中,谁若是看见一身明晃晃的紫服在通达大道上大咧走之,那定就是淮阳王明辰殿下了。

    “既是淮阳王的部下,那位汐华神君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奉眠由衷地赞道,“想必肯定也是一位英勇善战的好儿郎。”

    “哦?……那可未必。”霁华轻笑了一声,说了话。接着他将身子朝稻草堆后一仰,整个躺了下来。

    “啊?”奉眠疑惑地回望他。

    霁华将双臂枕于脑后,继续说道:“不过,那淮阳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说罢,他便闭上眼,不再言语了。

    他的身子随着牛车的颤动也一晃一晃,奉眠望着他,心底泛过一丝奇怪。霁华方才的话,让她有一种他们只见认识的错觉。

    过了好一会,牛车这才悠悠停下。

    “小郎君,再往那个方向走个几里路,就能瞧着江边渡口咯!”到了分岔处,老伯指着东边的方向对他们道。

    “多谢老伯。”

    他们道别了老伯,下了牛车,接着往老伯指引的方向走了不过几里路,果然遥远就瞧见了一片江。

    这便是临羡江了。

    千层碧浪,遥山叠翠,远水澄清。滚滚江水,浪花飞溅,隔了老远就能听见汹涌拍岸的惊浪声如巨兽怒吼一般,振聋发聩。

    待奉眠他们临近了,只见江面空无一船,江边渡口也仅有船只少许,且都用缆绳牢牢系挂在了岸边的系船柱上。

    不仅如此,四周零星的行人也在摇头狂叹:“这风浪大得……这几日可算是过不去了,先歇个两天罢。”

    “是啊是啊,可不是,这再好的船手都得悠着来……”

    再走得近些,奉眠瞧见,岸边不远,隐隐绰绰似乎立着一座人形雕塑,好像是谁的神像。不少人正在那神像跪拜。

    已近夕阳,奉眠看不太清那神像的详细模样。不过,神像上,那身英挺的盔甲也已然昭示了他的身份——临羡江神,汐华神君。

    昏黄的余晖下,浩渺的江面隐隐荡漾着四周的山形林影。

    江岸边,船夫基本收了摊,奉眠和霁华对视了一眼,也觉时间已晚,恰好来时他们已留意到路边有一间小客栈,便默契地选择转身前往那间小客栈休息。

    刚安定好,奉眠觉得闲来无事,也不想一人在房间带着,便下了楼,走出了客栈,一人独自坐在门旁的小长凳上闲看四周。

    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此刻的客栈外,枫红树黄,是秋季独特的萧瑟之意。

    这间建在江边的客栈里外足有三层,规格应不算太小,但此刻,歇脚的客人络绎不绝,很快就将房间订完了。想来他们和奉眠一样,都是想过江去湟城的人。

    “给。”

    眼前,一只手横截了来,手上,一只小红柿稳当地立着。

    奉眠抬头,只见霁华不仅手里有小红柿,另一只手也紧紧兜在胸前,捧着好些个颜色红艳的小柿子。

    “咦,哪来的柿子?”她问道。

    “店家大娘给的。”霁华朝身后点了点,然后无奈地笑道。

    奉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这间客栈里头,店主大娘正一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这边。一见他们看她,她立刻热情地招了招手。

    从方才他们刚进客栈时,这店主大娘一见到霁华就在两眼放光了,那接客的态度简直是宾至如归。

    奉眠悄摸摸地瞟了霁华一眼,嗯,虽然和岚泽、凰瑄他们是不一样的风格,但这张脸也确实是一张极其出众的脸啊,也难怪那店主大娘会这般热情。

    她接过柿子,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连柿子都熟了啊,没想到一眨眼离开无序山这么久了,也不知师父如今怎么样了。

    她拨开了柿子皮,咬了一口。柿子肉入口即化,溏心一下就顺着手指流了出来。

    “好甜。”她睁大眼睛,欣喜道。

    霁华在她身旁坐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手帕递与她。

    “多谢。”

    奉眠接过手帕,擦拭了手。

    紧接着,霁华又递来了一个柿子。

    她接过,然后抬头问道:“你知道漤柿吗?”

    霁华摇头。

    “我小时候就爱吃柿子,所以我师兄给我的屋前种了几株柿子树。可是有时候柿子刚熟就会被飞进山里的鸟儿给吃了,没被吃的熟得多的也容易掉下来烂掉。后来,我师兄教我,在柿子稍稍有点黄的时候就把它摘了,再用温水泡一天,柿子就能吃了。这就是漤柿。”奉眠说道。

    那时,奉眠还小,是贪吃的年纪,总会为了鸟儿啄食柿子树气得跳脚,于是岚泽不知是从哪里听来了这个办法,帮她漤柿。后来柿子多了吃不完了,他还手把手地教她做柿饼。

    “而且,我也喜欢这颜色。”她捏了捏手中的柿子,“你看这颜色,好似是将朱红稀释了,又将鹅黄调得再浓一些,混一混,混出来的颜色。”

    “你会画画?”霁华问道。

    “我?我其实不太会……”奉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师兄们画得好,我以前常看他们画,但让我画,我就是画不好……”两个师兄中,岚泽擅画山水,凰瑄擅画人物,唯独她,学啥都学不精,连画画也不行,为此没少被凰瑄嘲笑过。

    “要说最厉害的是我大师兄了,他画的山水画是真传神。有传闻,他有一回去了一个闹饥荒的地方,对着那里画了一幅农雨图,画完当场就成了真,一片荒土化成了长满了庄稼的农田,天上还下满了细雨,据说下了整整三天……”

    “你说的是岚泽吧?”

    “是啊……其实,就是在沣丘镇时你见过的那个人。”奉眠说道,时日渐长,她逐渐信任了霁华,很少隐瞒他什么事情。

    霁华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信任他?”

    “那是自然。”奉眠笑道,“除了师父,就属岚泽师兄待我最好了。”她边说着,边摸了摸腰间的阿柔。

    霁华不再言语。

    这时,客栈内突然传出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引得奉眠起身朝里面张望。

    “店家,真没房间了吗?”一个男声微弱地哀求着。

    “对对对,我都说多少遍啦,客满啦!没房啦!你找别地儿吧!”店内,店主大娘扯着尖利的嗓子道。

    “……哎哟这位小爷,谁不想多赚钱啊!我要能变,早就给你变一间房了!可确实没房了呀!”

    “可是这附近没得别的客店了……”

    “是这个理儿,但我总不能赶了其他客人给你住吧……”那大娘无奈地翻翻白眼道。

    “这……这……”那是一个朴实村民打扮的中年男子,眼下,他愁容满面,也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

    踌躇了许久,他这才不得已拣起地上的包裹,叹了口气,转身要朝门外走去。

    “店家。”奉眠望及此,想都没想就走了进来,脱口而出:“把我的房让给他罢。”

    “啊?这……”大娘被奉眠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旋即在奉眠身上多看了一眼。她瞧见奉眠身后,霁华也跟着走了进来,瞬间眼神柔软了许多。“啊……是这位客官啊,您是说要把您房间让给他?”

    “是的。”奉眠笃定地说道。看那人的打扮,灰头土脸,满面急容,必是一路舟车劳顿所至,太需要一场好好的休歇了。

    那人一听奉眠要让房间,眼神立刻充盈了期盼和感激,但转瞬又被担忧罩住,“多谢小公子,可是……您把房间让给我,您住哪儿呢?”

    我住哪儿?奉眠想道,大不了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庙观,再不济,有间小亭子都可过夜……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

    “他和我住。”霁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诶?”奉眠吓得转头望向他。

    霁华一把搂过她的肩,朝她眨了眨眼,然后对那人重复道:“他和我住。”

    “对呀对呀,这两位客官本就是一同来定了两间房的,这能匀出一间房来解人燃眉之急,真是心肠太好了哟……”大娘一旁恍然大悟地说道。

    “多谢!多谢!”那中年男子愣了一瞬,随即守得云开见月明般激动地上前握住了奉眠的手,“太谢谢你了公子,太谢谢了……我、我这就把房钱给你……”

    肩头一紧,奉眠感到自己的身子被肩上的力往后带了半分。霁华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手轻轻覆在他们的手上,拨开了那人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小钱而已,不用给了。就当路遇有缘,举手之劳。”

    那人感激极了,不住地抱拳致谢,“多谢,多谢……”

    他们三人一同上了楼。奉眠行李本就不多,很快就将房间腾了出来。那中年男子还是不住地致谢,搞得奉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为了打断他无休止的致谢,奉眠只能没话找话:“这位大哥,看你行色匆匆,从远方来,可是也要过江去湟城的?”

    “小公子,叫我阿诚就好……我啊,才不是去湟城哩,我是要回家去。我家在湟城外的村里……我媳妇儿怀孕了,产婆子说估计就这几天生。前段时间我出了远门送了点货出去,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好不容易办完了活紧赶慢赶地才赶回了这边……我媳妇儿辛苦,头一胎生的时候我就没赶上,这回若再赶不上,她肯定还得跟我闹脾气……”

    奉眠点点头。

    “两位公子,实在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今夜也不知该住哪里……”

    又在感谢了……奉眠扶额。

    好不容易道别了那位阿诚,奉眠跟着霁华走到他的房间。

    奉眠抱着包袱,在房间中央站定,忽然不知为何,总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呆呆地一动不动。

    霁华看着她的窘样,忍不住嘴角勾了勾,他走去茶桌前,倒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奉眠接过。

    霁华伸手,将她的包袱接下,放进一旁的壁橱里。

    殊不知此时的奉眠正在给自己心理一阵建设,之前在庙观的时候,他们就同呆了几夜,现下不过是同屋歇一夜,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待她回过神来,霁华早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床新铺,铺在了离床甚远的另一侧地上。

    “你这是?”奉眠疑惑地问。

    “今夜你睡床上,我睡地上。”霁华展平了手中的被子,随后立起身笑道:“之前不知你是女身,如今知道了,不好僭越了。”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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