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棺魔娶亲篇03
逢华皱眉，轻唤了行止一声：“行止？”
行止愣了半晌才缓了过来，他都没注意到逢华这次是直唤了他的名。
他深吸一口，那异香此时早已消弭不见。
“没事，我可能是有些累了。”
客栈内，早上焦灼的客栈店主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小二在招呼剩下不多的住客。
见他们回来，那小二迎了上来，“客官，你们回来啦？……可发现有小姐什么踪迹吗？”
行止遗憾地摇了摇头，转身上楼。身后，逢华欲言又止，望着他的背影，眉眼微蹙。
回了房间，行止草草洗了漱，随后上床。然而，过了许久，他都未睡着，不停地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心里不踏实。
就这样，他糊里糊涂地睁眼到了几近子时。此时，他突然觉得一阵口渴，于是起身去桌前寻水。
茶壶倒不出水，也不知何时喝完的，于是他拎着茶壶，起身朝房间外走去。
下了楼，他径直走向蓄水的小茶缸处，往自己的茶壶灌满了水。正欲转身离去之际，忽然，他的鼻尖一紧，他又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异香。
这香太不寻常，行止眉头一皱，唤了道：“阿柔？”
腰间的阿柔柳叶微动，对他做出了肯定的回应。
行止微微点头，他旋即放下手中的茶壶，飞身从客栈窗户翻了出去。
循着那若有若无的香，行止一路在大街上疾走，想来也好笑，上一回循香是因为裕儿，这一回他也不知是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香有些许邪门——傍晚那刻，他其实有那么一瞬是差点被这香迷了心智的，幸好，就算他法力再不济，但无序山多年的修行也让他意志坚定、足以抵抗。
然而走了半晌，他又发现了不对——无论去哪里，这香都是不深不浅地飘扬在街上，毫无根源可循。
“妈的，什么都没有！”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拐角传来。
行止立即顿住脚步，侧身躲进一旁的角落。
“是的啊……”另一个男声小心地嗫嚅道，“我都穿成这副模样好几夜了，也没见着勾着哪个鬼来……”
随着一声绵长的哈欠后，原来那个男声继续说道：“胡二，咱们兄弟俩都陪你找了这么多天，熬了这么多夜，可是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其他哥们儿也早都不干了……要不咱……先放弃吧？”
“闭嘴！”随着一声低沉有力的怒吼，另两男子终于噤了声。
只听他们转过了拐角，行止偷偷在暗处张望了一眼，是三个人正分别提着灯笼走在路上，打头的壮汉正是胡二。行止暗自舒了口气，幸好他即时藏了身，否则若是被胡二他们撞见，指不定就当成作乱的恶人抓了起来。
待行止看清了另外俩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掩嘴一笑。那俩人中，其中一身形较矮的人竟然是穿着女装在路上行走！从背影看，只见他一路摇摇晃晃，一身不知是桃红还是玫红，极度不自然地走在大街上。过了一小会，那人终于又小声开口：“……胡二哥，我是真不能再穿了……要是被我娘看到，指不定要打我一顿……而且……而且我听说……今天早上……又丢了一姑娘……”
“咱们这么寻，没用……”
“给老子闭嘴！”只听那胡二恶狠狠地截断了他的话。“闭上你们的乌鸦嘴！你们嫌累是吧，好，你们现在就回去！我一人寻！”
“胡二……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滚！我胡二不需你们这些兄弟！滚！”
他们来来回回又闹了半天，那胡二似乎被激怒得不清，异常愤怒地赶他们走。最终，那剩余俩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看到这里，行止也忍不住微微叹气。
“无论是人是鬼，我都要抓了他！找到我妹妹！”待同伴走远，那胡二捡起了其中一人走之前脱在地的女装，然后停顿了一秒，自言自语地说了这句话后，便一股脑套上了那身衣服。
行止在暗处看得简直心生佩服，没想到这胡二看着凶相满面，倒真是个疼妹妹的好哥哥。
那胡二套上女装后，自己拾起灯笼，又泰然自若地走在大街上。
行止想也没想就跟了去，他吸了吸鼻子，那香味依旧若有若无，似乎只有他能闻见，其他人闻不见。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终于不知走至哪个小巷口，突然，行止感觉到四周气场竟有所波动了，就连腰间的阿柔都感应到了，凌空的柳叶刷得一下挺直如峰。
而那胡二一点没感觉到异常，还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
行止蹙眉凝神，仔细感受着四周是有何物靠近。果然，不到片刻，不知从何处突然闪现了一团黑雾，直直地朝着胡二的背影袭去！
“阿柔！”行止旋即唤出阿柔。只见那阿柔“嗖”的一下瞬间飞出，直接冲向那黑雾。
胡二终于感应到身后的异样，立刻回头。
“……”
胡二正欲说话，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骇到停住了嘴。只见黑夜中，一团硕大的黑雾挺立在空中，其中，若隐若现着一根青色的柳条，在与它缠斗。没一会，那柳条似是不敌，那黑雾立即寻了空口脱出，直直朝着胡二袭去！
见状，行止随即弯身蓄力，一跃跃至胡二的面前。
“阿柔，回来！”行止说道，并立刻从乾坤袖中掏出了八方罐，快念口诀。
胡二看见行止，大概也知行止是来帮他的，立刻跑到了他的背后。
口诀毕，行止迅速在掌中结了印，朝那八方罐一合。那八方罐登的就凌空，变成数倍大，直朝那黑雾奔去。
阿柔和八方罐相互配合，一个作势要缠住黑雾，另一个作势要收服黑雾，一时搅得那黑雾来回躲闪。
“这、这是什么东西！”那胡二吓得瞪大了眼，忍不住道。
行止飞快应答：“是魔。”那黑雾，正是魔气团积而成的魔形体。行止对魔类见得并不多，这些知识大部分都是在博观斋的古籍中看得。
“咦，竟是个男人？”那魔物突然顿了一秒，竟然开口说话了。行止心下一阵不妙，这类修习了人语的魔，魔性只高不低，恐怕是他难敌的。
只听那魔物桀桀地怪笑了一声，然后道：“妈的，敢耍老子？”说罢，它立刻停住了躲闪，任由阿柔和八方罐朝他攻击而去。
“一个小道士，还敢做局和我叫板？哼，我这就把你和那穿女人皮的一起抓了吃了！”说罢，它突然魔性大涨，身形涨了一倍，四周散开的魔力一下就震开了阿柔和八方罐！
不好！行止皱眉。没想到这魔的魔性竟如此之强，单靠他是肯定敌不过了。他望了一眼身侧吓得跌坐在地的胡二，心一横，喊道：“阿柔！先带他走！”
阿柔柳叶一顿，但在一瞬后立刻飞至胡二身前，卷了胡二就朝着身后飞离。
“哼，想跑？”那魔物冷冷说道，然后直朝他们奔来。
行止咬了咬牙，顿住心神，闭眼运气，在魔物快逼近时，他立刻睁眼，将凝结了全身法力的双掌重重击出！
“哐当——”他的身体内，似有什么东西猛地爆裂破碎了，整个身体瞬间被那魔物震飞了十几步远。
后背重重摔在了地上，行止只感到喉头一紧，一张口就立马涌出了血。
“哟，你这小道，竟是个女儿身？”那魔物突然停止了攻击。
行止心头一陷，下意识抬手摸了脸，糟了！刚才那魔的一击，竟然把他的护身法盾直接震碎了，眼下的她一副女相，正是她的本容。
“哈哈哈，你这小道，藏得可真深呐……既然如此……好，今夜老子娶亲，就娶了你这小道！”
说罢，行止鼻尖异香瞬间大涨，正欲屏气，却已然来不及了。随着脑袋一阵眩晕，她便昏了过去。
…………
一晃……一晃……一晃……摇摇晃晃……
头好晕……是什么在摇晃……
迷迷糊糊间，行止终于恢复了点意识，费力地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她正欲张口，可是除了眼睛能动外，身体各处好似被禁锢住，躺在不知何处，完全动弹不得。鼻尖又一阵细痒，她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脸上还被罩了一层薄布。
耳侧，极近处，有什么声音在“嘿嘿、呼呼”“嘿嘿、呼呼”地喊着，那声音听着闷闷的，好像是在外面传来的一般。同时，她的身体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也在反复摇晃。
在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其他位置后，行止终于明白了，此刻的她正躺在一具棺材里，被不知什么东西抬着前行！而那似木似禅的异香，其实就是棺香！
她就这样被抬着走了数十米，然后整个棺身突然一滞，不动了。
她正奇怪，谁知还没过几秒，棺身又动了起来，继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抬着行止走。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在行止都快晃得睡着之时，棺身终于再次停了下来。
棺身停下后，缓缓、缓缓地放了下来。棺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都安静了，一时间，行止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又大概过了一小会，外头终于有了什么东西摩擦碰撞的声音，尔后，随着一声闷闷的摩擦声，她头顶的棺盖被打开了。
棺外是亮的。
光线透过行止面上的薄布，行止立马看清自己头上原来盖着的是一层薄红布。
“恭请——新娘出棺——”不远处，一个如同风铃一般的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音色怪诞，简直不似寻常者发出。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出现了——行止的手自动抬了起来，而她自己竟浑然不觉——原来，她早已被施了控身术，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配合指令做事。
行止手扶棺身，慢慢地“坐”了起来。
因为头上盖着红布，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透过盖布下的缝隙和一点烛光，看到自己身着的是一袭红色嫁衣。
这时，红色盖布下，缓缓伸来了一只手，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苍白细嫩。行止怎么也不敢想这么好看的手会是那个魔物的。
行止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搭在那手上，借着对方的力，摇晃着站起身。
因为棺身的高度，再加之她身着的红色喜服长及脚踝，不好一下子抬脚跨过，正当行止想着自己的腿会怎么跨出棺的时候，突然她的双膝一弯、腰身一紧，对方竟将顺势横抱了起来。
行止内心大骇，当即慌得调动全身法力欲冲破那控身术。
但很快，她的情绪又稳了下来，因为她又闻见了香味，不过这次，她闻到的是芝兰香，且不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
行止自小就喜欢调香，她的芝兰佩香只有她自己想的方子才能调配而出。可是，行止做的芝兰佩除了在逢昔山救裕儿时丢了一块，另一块在自己身上，就再没做过多余的。眼下，抱着她的这人竟然也有她的芝兰佩。
这人……到底是谁？
那人抱着她，缓缓后退了几步，随后将她放下，动作轻柔。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接牵红，齐登花堂——”那怪声开始诵唱。
她接过了不知是谁递来的红绸，红绸一动，她随即就被指引着朝一个方向走去。
裙子有些许长，刚走了没几步，她就踩了裙角，向前倒去。
左臂骤然一紧，是那人及时扶住了她。待行止站稳了身，那人又随即抽了手。
透过红色盖布，行止瞧见那人身着一身黑红色华衣，一双墨色长靴上闪着晶莹的流纹。从方才他的动作来看，他对待行止温柔有礼，全然没有先前那魔物的半分污脏气息。
内心正奇怪着，行止突然感到身体内的某处有什么在松懈……
是那控身术在逐渐散去！她心中一喜，看来，待时间再长些，她便能自由活动了。
“啄黍黄鸡没骨肥，绕篱绿橘缀枝垂。新酿酒，旋裁衣。正是昏男嫁女时——”
那怪声说罢，行止的脚步猛地停了。
只听那怪声道：“花堂结彩——行合首礼——”
“一拜天地灵——”
她转过身。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她和身旁那人依言照办。
“二拜高堂座——”
她乖乖回身。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他们继续照办。
“三拜夫妻合——”
行止配合地继续转身，和那人面对面。
“一鞠躬——”
……真是莫名其妙就成了个亲……行止实在忍不住腹诽，可奈她的身体还是被控制着，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只能继续弯腰鞠躬。
“二鞠躬——”
她刚直起身，又弯了下去。虽之前从未下山，但她也对这凡世习俗有一点了解，更是知道凡世女子与人拜堂成亲有什么意义的。唉，罢了罢了，不过是成个亲，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只要不被师父知道就好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不仅露了女相，还稀里糊涂地和一个连对方是人是鬼是魔都不知道的谁成了亲，怕不是又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三鞠躬——”
弯腰之际，只听对方突然轻轻一笑，那笑，淡得好像一阵微风一样，倏忽便消逝了。
“礼成——”
行止舒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入棺房——”
竟然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