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童现世篇05
“你,什么意思……”沈元朗表情不自觉微动了一分。
“沈县长,您府门前画的符不就是用来驱逐恶鬼的吗?”行止淡然道。
“我不明白奉道长在说什么。”沈元朗直起身,眼睛平视行止。
“敕召五雷,压煞驱邪。那符画不正是驱邪五雷符么,沈县长?不过适才,我不小心将其擦去了一角,符画已经没用了。”行止说道。
“你……道长,我是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此刻,沈元朗已然恢复了神色,面目清明,目光迥然。
行止浅笑道:“沈县长,茴娘对待你的态度,我想众人已都看在眼里了。”
眼下,茴娘除了饱含渴求地望着那八方罐外,更多的便是怒目瞪视沈元朗,她的目光里,充盈着满满的仇恨。
沈元朗看向茴娘,眼睛瞬间又噙满了泪。他扑通一声跪下,跪在了茴娘面前,哭着道:“茴娘,我知你恨我……知你母子三人走得痛苦……茴娘,原谅我罢,原谅我罢……”
“啧啧啧,真是苦命啊……”四周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是惨哟,如今沈县长过得好了,过去了的却还缠着不放……啧啧啧……”
“茴娘母子确实走得痛苦。”行止说道。“我先前遇见茴娘鬼身时,发现其背部焦燃。而她的两个孩子,除了衣角残破,其余完好。可见,那日火场,母护幼子,憾然离世。”
“呜呜呜……”听到这里,沈元朗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平常一派稳重模样,如今却这样颓败无力状,任谁看了都唏嘘不已。“他们走得太痛苦了,太痛苦了……我的茴娘,我的孩儿啊……”
“沈县长。”行止全然不为所动,他继续道,“其实在下一直有个问题……您既知茴娘母子三人均是因火而亡,必是畏火,为何还给新得的孩子取名‘烁’呢?”
“你,你在说什么?”沈元朗表情一滞。
“明知亡妻亡子畏火,却故意为新生之子取名带火,难不成,是在怕什么吗?”行止继续说道。
“奉道长,我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了。”沈元朗的语气再一次默默归于平静,他的语气甚至带了些不解和委屈。
绕来绕去,众人都晕了。有的开始说道:“这小道士在说什么呀?取个名字而已,肯定是巧合罢!”
“听这道士的语气,怕是在怀疑沈县长是害茴娘母子的一般!”
“怎么可能呢!沈县长后来不还大修四方池呢么,就是为了给故去的妻儿积阴德啊!”
……
“说起那四方池……沈县长的善举真是令人感动。”行止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
“不过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起茴娘他们受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哪怕是为茴娘母子积上一点德,便也好……”
“不过对于四方池,我也有一点疑问。”行止继续平静地说道。
“……”
“沣丘镇本就因多水而得名,且经我遍访探查,数十年雨水充盈,未历干旱。我实在不明白您大修四方池,意义何在?”
“……”
“那四方池池角斜切,看若四方,实为八方。看久了倒与我这八方罐相同,不过我这八方罐,可是以镇压之用的。”行止轻抚手中的八方罐继续道。
沈元朗看着行止的眼神变幻莫测,停顿了数秒后,他突然笑了一声:“奉道长,我现下真是着实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了。说了这么多,不过是说些沈某巧合所作之事,现被你这一说,倒像是我刻意而为了。”
“是纯属巧合还是刻意而为,在下认为,您心里应当最清楚。”行止说道。
沈元朗抿嘴平静片刻,随后横眉一竖,勃然拂袖道:“你!……奉道长,你可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今日犬子生辰,沈某家中设宴款待至亲好友,眼下茴娘母子突然到临,沈某本就焦头烂额,结果你又这般搅和!简直胡搅蛮缠!依我看,那茴娘也必是你故意引之的吧?……奉道长,沈某与你无怨无仇,你究竟是何居心!”
行止淡然朝他作了揖:“在下不过是在安魂罢了。茴娘母子于世间还多有怨愤,若不化去心中之怨,恐难入鬼道转生。”
“哈哈哈,奉道长!”沈元朗突然狂笑了一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说是安魂,却任由茴娘占了歆芙的身,这算哪门子的安魂法!”
“是啊是啊,这小道士看来也不咋地嘛……”
“真不知哪里来的,沈县长真是倒霉死了,遇到这种人……”
行止有些头疼,说实话,他本意是想查证其他事的,可是茴娘的到来,致使歆芙被占身确实也不在他的计划内,如今反倒先叫沈元朗抓了把柄。
这时,先才还一阵嚎哭的烁哥突然倒地,一阵抽搐后,开始双手直掐自己的脖子!
众人纷纷惊叫,全部绕了开来,都不敢上前去触碰,唯有一直一旁垂立的烁哥乳母惊骇地去拦烁哥。见状,行止也立马将手中的八方罐递与逢华,冲上前帮忙按住烁哥。
他将烁哥的手指一点一点小心地掰开,不让他伤了自己。一身红衣的烁哥,现下又这般模样,简直诡异异常。
“烁哥!我的烁哥!奉道长!这又是怎么了!”沈元朗狂叫着欲冲过去。
“沈县长,奉劝一句,先不要靠近。”久不做声的逢华在一旁悠然开口。
“什、什么?”沈元朗哭泣着回头。
行止小心将烁哥揽到自己怀中,望着怀里的烁哥平静道:“因为,他已经不是烁哥了。”
众人纷纷愣住。
“是、我那两个孩子回来了吗?”
“呵……你那两个孩子,不就在这里么?”逢华在一旁摇摇手中的八方罐道。
八方罐叮叮作响,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
沈元朗惊惧地吞了口口水,指着烁哥道:“那他、是谁?”
“沈县长,他是谁,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行止答道。
见沈元朗不应答,行止叹了口气:“那便由我来说罢……现在烁哥身体里的,正是七八年前纵火的那个恶仆。”
众人闻言,皆纷纷大骇。
随着行止的话落,沈元朗身躯也猛地一震。
“沈县长,先前我已说了许多你故意躲避茴娘三人所为之事,想必事情发生的头几年,你便遭受了茴娘母子三人魂灵的侵扰,尔后不得已才想出的四方池镇压之法罢?但我第一次入沈府却看到,你府前四方池有明显裂断之痕迹,那断痕非自然之力可为,更似人为所致。我就纳闷,这八方池既是镇压之用,为何在其有损断之后,你却不着急修补它,而是保留至今。且你也提过,府内常年受恶鬼袭扰,此事若是真的,想必你是觉得四方池镇压已无大用,索性便裂断四方池,破阵法,让茴娘母子三人释出。再辅以驱邪五雷符,遂即将茴娘母子三人驱逐,再不得近沈府。可是如此?”
沈元朗嘲讽一笑:“……说了这么多,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简单,掘开剩下的几座四方池,应当都还保留着茴娘母子三人濒死前弥留之物吧?比如……这个?”
说罢,行止一扬手,八方罐口一缕轻烟悠然飘起,释出了那破旧的小拨浪鼓,鼓面皱皱巴巴,显然是多年浸泡在池水里。
沈元朗脸色瞬间煞白。
“你释出了茴娘母子三人,对其在沣丘镇的作为视而不见。尔后,烁哥即将举办生日宴,你为求心安,特诓我府内仍受恶魂袭扰,只为引我进府内进行安魂,然后从我这里验证茴娘等三人亡魂是否入得了沈府。见我反复招魂未果,你这才安心,并重修了五雷符。”
“呵,又是猜测,不过都只是些怪力乱神之说……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躲茴娘他们!”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心中有愧呗。”逢华在一旁插嘴道。
行止点点头,“至于为何有愧,还得这纵火的恶仆解答。”
“众人皆知,心有不甘者,就算横死也会弃鬼道、留人世。那恶仆既是畏罪自杀,便不该有如此大怨,并伺机报复沈家。除非……他当初不愿死。”行止说道。
只见烁哥已经两眼翻白,口开始不停吐白沫。尽管双手已经被行止压住,但他的脖颈还是想被勒住一般,几近窒息。
“看烁哥现下的模样,应是体内的亡魂在重现死前的景象。我方才说四方池压的是三人,其实我还漏了一人,这人便是纵火的仆人。是与不是,请大家掘开剩下的几座四方池,池底必然还有一物,便是绞人的绳索。”
众人哗然,窸窸窣窣地开始议论。
现下,烁哥不停地吐着白沫,浑身战栗不已,沈元朗急坏了,骂道:“说了这么多!你先救他!先救他!他还是个孩子啊!”
行止无奈地摇摇头:“沈县长,若你真要救你的妻儿,就必须先解鬼之冤怨,否则,我也无能为力啊……”
沈元朗左望了一眼发狂的“歆芙”,右望了一眼已快神志不清的烁哥,又遥望了四周聚齐的人群,急到崩溃,终于,他开口道:“行!我说!他是被勒死的,被我勒死的!我为了灭口,勒死了他!”
听闻了这句话,烁哥的手瞬间松了许多。“阿柔,去!”沈元朗刚开了口,行止就唤了阿柔。阿柔应言,立马多了一截,转瞬就将烁哥和歆芙一同缚住。尔后,行止简单念了几句口诀,手指一点,歆芙和烁哥不再动弹,随后他们的身上全部泛起了黑雾。待团团黑雾刚脱离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便瞬间两眼一闭,晕厥了去。在黑雾脱离身体的那一刻,阿柔也飞快地上前,将那两团黑雾困住。
行止的这一顿操作,立刻引来众人热烈的围观,有的人甚至惊叹地赞他。
行止对此充耳不闻,转身继续道:“沈县长,事到如今,该给茴娘母子一个交代了。”
“我说、我说……”沈元朗颓然在地,“茴娘……是我害死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所有人都噤了声,只留沈元朗空荡荡的声音悬空在耳:“我当上镇长那会儿,遇到了一个道人。他给我算了命相,说我命有大运,将遇贵人,并助我仕途通顺,但仅有一点,我的妻子茴娘会阻我仕途……”
“果然没多久,我就遇到了时任的县长——歆芙的父亲。那时候,歆芙父亲不知我已有妻儿,对我尤其青睐有加,一度表示愿将歆芙许给我……可我那时已有了茴娘,还有一对如此可爱的双生子女……我便拒绝了歆芙父亲的提议……再后来,随着一天天出入多了,我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歆芙,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确实比农家出身的茴娘好得不知多少。逐渐地,我的眼里再没了茴娘,甚至开始厌弃茴娘……我就去找了那个道长,那个道长便和我说,和我说……只要茴娘不在了,就好了……”
说到这里,沈元朗将脸紧紧埋进了手里,“我当时鬼迷心窍,真的开始筹划起来……我听闻赌坊里有一赌鬼名叫阿槐,欠债甚多,性格狠虐,弑父未遂且出狱不久。我就故意招他进来做了仆子,待他在府中做工没多久,我就故意在他耳旁吹话,说茴娘在我面前道了他许多的不是,致使那阿槐对茴娘心中生怨……再后来……我故意支走了孩子,送去了乡下老家,然后自己借故出差,并在临走前和那阿槐提点了几句茴娘的饰物所在位置,接下来……就发生了你们都知道的事了……我的本意并非要害死我的两个孩儿,可我真的没想到,我的两个孩儿,居然是提前一天回了家!”
“……”行止无言地望着沈元朗,等他接着说道:“茴娘母子死后,我又恨又悔,于是我就抓了阿槐……我本想逼他认罪,谁知那阿槐竟聪明得紧,没多久就觉出味了。他威胁我,还想要对外说是我唆使他杀的茴娘,说什么还想最后见一见茴娘的尸体……可笑,我又没叫他放火……一个杀人纵火犯,还想着看被烧的尸体……真是可笑……所以我就在狱中将他勒死了,给他安了个畏罪自杀的假象……哈哈、哈哈哈……”
沈元朗的眼神逐渐狠厉,甚至开始痴癫,他茫然望着手道:“一下子,四人全没了……我的手上都是人命……我开始每日每夜地做噩梦……梦见茴娘、孩子们、阿槐全来找我了……我太害怕了……就又去找了那个道长……他教我修筑了四方池,镇压了他们……”
听及此,那两团黑雾纷纷都筛般抖动了几下,似乎是在呜咽哭泣状。方才的凶气、怨气也一下子消弭了不少,全然没有了攻击性。
行止见沈元朗反复提到一个道士,便有些疑惑。于是他蹲下身,问向沈元朗:“沈县长,你可方便告知那道长是谁吗?”
沈元朗眼神涣散,见他问这问题,陡然抬眼,不明不白地轻笑了一声,随后,他压低了嗓子对行止说道:“奉道长,说起来那道长,确实跟你有些渊源……”
“……我虽不知他名讳,但我知……那道长……也是无序仙山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