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童现世篇04
第二日，天刚蒙亮，行止立即捧着八方罐，走出庙观，刚没走几步，那男子也从庙观中走出，追上了行止。他言道，反正闲走无事，想就一同跟着。
行止觉得跟着也无所谓，就由他去了。
他们很快再次来到沈府前，不成想，今日沈府的门口正是人群蹿涌，三五成群的人正一波一波地往里进，络绎不绝，看门前迎客者们的神情，好像是在办什么喜事。
那看门小厮早就熟悉了行止，一看见行止，就立刻动身前迎。
行止朝他礼貌作揖，然后向他表明想见一见沈元朗县长。
“老爷正在里头待客呢，今日是烁小少爷的生辰宴，老爷请了不少亲朋好友来。奉道长您也进去罢，县长大人肯定见了您，肯定也是极欢迎的……这位是？”他的目光顺势飘向了行止身边的男子。
男子也不见外，朝他作了揖，微笑道：“我是道长好友，姓逢。”
行止心中微动，这么巧，是和他一样姓奉吗？可是听着不像是读下音。
“啊，公子既是奉道长朋友，那也一同进府小坐罢，沾沾喜、沾沾喜！”小厮热情异常，连哄带劝地将行止二人接进府内。
刚欲迈过沈府门槛，行止一时没踩稳，整个人突然朝大门跌了去。
身子刚靠上了门，右手臂就被身旁的人迅疾拽住。行止回头，只见那男子眉头微蹙，左手正牢牢攥住他的手臂。
此时，行止用另一手很快扶着门起身，手指在不经意间抚过门面下方，将那符画擦去了一小块，那符画应是这几日又描新了一遍，瞧着和第一次见时加深了几分色泽。
隔着青色的袍袖，行止突然感受不对，他意识到，这男子的手是异常的冰冷。
那男子见他无碍，眼底闪过一丝松意，旋即松开了手。
“多谢。”行止顿了顿说道。
这回，沈府厅堂里，早已拥拥簇簇了无数的宾客。沈元朗在人群中心，朝着众人作揖拜谢，他的身侧，歆芙一身明艳的黄缎裙，衬得着实好看。她怀中握抱着的烁哥，一身红衣，粉头白面，好不喜庆。
沈元朗又迎了一波宾客，终于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行止他们。愣了一秒后，他绕过人群，走了过来。
“奉道长！没想到今日还能看见您，我以为您早出镇了呢！”
行止挠挠头：“是要离开了，不过走之前，还想最后见沈县长一面。”
“啊哈哈哈，奉道长真是有心了！今日还是小儿生辰，道长大可吃完宴席再走！”
“其实……”行止顿了顿，“沈县长，我今日来……是想进行一次安魂。”
沈元朗一听他的话，笑容有些微僵，顿了几秒才低下声说道：“这个……奉道长，今日是烁哥的生辰，要不今日先别谈此事了吧？”
行止小心地张望了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们时，他这才从袍袖里捧出了八方罐：“沈县长，其实，我昨日已将您故去的两个双生孩子的魂魄寻着，并收入此罐了。今日前来，也是想当着您的面，为他们安魂。”
“啊？这……”沈元朗惊异地看着行止手里的八方罐。
“要不……我还是明日再来吧？”行止也有些犹豫，默默将手收回。
“诶，道长，您和您的朋友来都来了，不妨先一同与我等庆贺一番，待宴席结束了，再议此事，如何？”沈元朗说道。
行止想了一想，昨日虽然有些事已然想通，但确还有一事未明。现下在这沈府多呆几刻，说不定就能有些线索，况且还能解决温饱问题，留着也挺好，尽管……后面他做的事也许要对不住这位沈县长了。
行止收了八方罐，朝他鞠一躬：“多谢沈县长。”
他和逢公子入席坐定，眼见着沈元朗又去迎其他的宾客。
那逢姓男子与行止同桌，坐在他的右侧，此时也是无事状，双手撑着脑袋看着前方。
行止想起他还不知晓这男子的姓名，便轻声说道：“公子，听闻你姓奉，赶巧，我也姓奉，名行止。”
“我知道。”男子挑眉。
行止愣了一下，尔后想到，自己既是无序山来，自然是冠了奉姓，男子当然知道。
“不过，我和你不是一姓。我姓逢，相逢盼归的逢。”
听闻此言，行止心弦忽的好似被撩拨了一下——这逢姓可不多见，他姓奉，这人姓逢，如若非特意表明，乍一听确实还很难听出差别。相逢盼归……这人能将自己的姓氏冠以这样的解释，也是少见。
“家中取名华字，你可唤我逢华。”他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行止，一字一句道。
“好的，逢华兄。”
厅堂里，圆桌整整摆了近二三十桌，可见来者是有多少。现下，宾客已然基本都坐齐了，沈元朗在主位，轻了轻嗓子后，对着全数宾客致谢辞。
“我们这桌，怎么混上来了个道士？”同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你还没听说么？最近不是总有小娃娃发怪病，好像是有小鬼作祟。这个道士，就是来除祟的……”
“这么年轻，能行么……”
行止苦笑，这些人，说悄悄话能不能别那么大声，他现在可全听了去。
行止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明明他早借着护身法盾给自己的样貌多加了五六岁，看着是二十好多的青年男子模样，早知就用法盾给自己改成五六十岁的老人模样了。
“开席！”沈元朗喊道。
闻言，众人纷纷拍了掌，随后举筷吃席。
席上大多数是些荤腥，行止在无序山的日子是吃惯了素净的，且一路行程吃食下来也都是简单为主。面对眼前的山珍佳肴，他举了筷，又迟迟无法拣择。
右侧推来一碗盏，里头放着几筷百合炒青菜。他侧头，逢华对他微笑：“这个不腻。”
行止一愣，尔后顺势接过。不知为何，他总觉这个逢华好似对他很了解。
“这沈县长端的是好福气，现下的县长夫人可是原老县长之女，知书达理，样貌端正，如今这儿子也是随了父母，长得这般周正，叫人喜欢！听说再不多久，这沈县长，又要高升哩……”
“正所谓祸福相依，你可知沈县长之前还有一妻和双生子呢，也是幸福得，可是后来那惨的……”
“唉哟这谁不知啊，那会子也是传得是沸沸扬扬……”
行止微微摇头，不再听下去。
“你看，这些人呐，翻来覆去不过是说些自己听说的事，这其中的真假是非，谁又真愿意知道呢？”逢华举杯微抿了一口道。
行止不言语，只是回望了一眼逢华，他的目光满含讥讽嘲弄。
觥筹交错间，不一会沈元朗已至行止这桌。小厮在一旁为每人酒杯都斟满了酒，行止望着杯中的酒水，忍不住微叹气。
上一回喝酒，还是凰瑄诱他喝了山中的屠苏酒，一时不觉行止喝了少许，结果他趁着酒劲偷了岚泽的阿柔——那会子阿柔还是岚泽的贴身仙器——溜进了师父奉丘礼辛苦种了几十年的一片桃花林。
那一整日，青衣拂柳，粉花漫天。
结局就是，奉丘礼回来看到桃林残秃的模样，气得当场差点登鹤西去，尔后便罚凰瑄和行止在博观斋整整跪了两天。
思及此，行止唇角一弯，轻笑了一声。
沈元朗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家都纷纷举杯，行止跟着举杯喝下。
一口酒水入肚，不似他先前喝过的屠苏酒的药香，行止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道士、哥、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自侧方响起，行止回头，正是歆芙抱着烁哥款款走来。小烁哥张着手，似想要过来抱行止。
“看来前几日的相处，烁哥与奉道长已甚是亲近了，真是投缘！”沈元朗说道。
行止挠挠头笑了下，见烁哥手仍举着，他便也伸手接过抱着。同桌的其余宾客看着行止的目光纷纷不一样了起来。
“哥、哥，香。”烁哥又奶声奶气地说道。
众人纷纷哄笑：“小娃娃，奉道长可是男儿身，怎可说他香。”
“就、就是，哥、哥，香！”烁哥鼻头一皱，很郑重地重复道。
行止有些汗颜，这护身法盾也有局限之处，确实掩盖不了太多细节。他偷瞄了一眼逢华，只见逢华唇角一勾，道：“我也觉得奉道长身上挺香的。”说罢，他看向行止腰间。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行止腰间，那芝兰佩赫然映入眼帘。
“原来是这香佩之香啊，奉道长真是雅致之人。”沈元朗哈哈笑道。
行止讪笑，忽觉袖中一动，是那八方罐不知为何，突然剧烈抖动了几分，隐隐还有些怒气。
“烁儿过来，娘亲抱，道长该累了。”
好在歆芙将烁哥从行止手中接了来，行止这才得空手伸入袖中安抚八方罐。
坐回席中，不知是不是怨愤烁哥一家，八方罐中，两鬼童怒气难忍，搅得八方罐叮叮作响，好在宴席上人声鼎沸，盖过这细小的声音。
逢华察觉到行止的异样，不动声色地侧坐靠向行止：“这小东西可是又闹了？”
行止无奈地点点头：“嗯。”
忽然他表情一顿：“不对！这里有别的东西……”
话音未落，宴会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阵碗盏破碎的声音。崩脆之响，叫人心惊。
行止他们霍得站起身，只见声源根处，是那歆芙，突然赤红了双眼，一下子拂倒了数人。随后，那一身明艳的黄，像黄甲蛇一般，突突朝着沈元朗刺去。
行止赶忙大步冲上前去，出手喊道：“阿柔！”
阿柔得令，在歆芙快要接近沈元朗之时，瞬间缚住了她。
青色柳条横捆住了歆芙，使她一动也不得动，一步也不得挪。但她似有不甘，咬着牙，面目略显狰狞，双眼直愤恨地瞪着沈元朗，全然不复先才知书达理的模样。
“是鬼占身。”行止说道。随后他念了个法诀。接了诀，那“歆芙”终于安稳了一点。
“茴娘，可是你回来了？”沈元朗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是不好，抛下你和两个孩子，自己倒活得好……茴娘，对不起、对不起！”
说罢，他顺势要上前拥抱“歆芙”。“这些时日，你总常来，让歆芙母子不得安生。可是歆芙母子是无辜的，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他们，不要怪他们啊！要怪、就怪我罢！”
他的神情极端动容，看得直叫人心生不忍，不少宾客纷纷不忍直视。那“歆芙”依旧怒目一瞪，梗着脖子似随时都要冲向沈元朗。
与此同时，行止袖中的八方罐也重新叮叮作响，行止几乎快要按不住了。不多时，那八方罐自己从袖口跳了出来，逢华似乎早已预料，一个转身过去将那罐头死死踩在脚下，直至太平了才松开脚。
“歆芙”感受到那八方罐的气息，瞬间移了目光来，挣扎着要去找那个八方罐。
沈元朗继续哭道：“茴娘啊茴娘，你快回去吧，歆芙是无辜的啊！”转而他又朝着行止喊道：“奉道长，求您施施策，让茴娘回去罢！”
此时，烁哥早已被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一时间哭闹声不绝于耳。
行止充耳不闻，也不急着施法，而是缓缓蹲下身，小心地捧起那八方罐，对着茴娘说道：“你是茴娘来找他们的，对吗？”
茴娘怒气消了些，呆滞地点点头。
“你是来找他们的，对吗？”行止指了指八方罐。
茴娘顿了顿，继续点头。
“你以为我要把孩子交给沈县长，所以着急了过来，是吗？”行止的话温柔平和。
茴娘仍旧点头。
“别怕。”行止忙摆手安抚。“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奉道长，你这是？”沈元朗开始不解，连带着众人也开始纳闷，这小道士不忙着搞些道术镇压恶鬼，反倒在这儿心平气和地与恶鬼聊上了？
行止又说道：“你也想回去，是吗？”
“奉道长！你在做些什么！”沈元朗突然急了，“快将茴娘和两个孩子一同收了吧！歆芙、歆芙是无辜的啊……”
“沈县长。”
终于，行止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他面无表情地转向沈元朗，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在想，茴娘如何进得来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