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左生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还缩在墙角，浑身疼透了，几乎无法动弹。但心里闪过快意。
他又一次活了下来。
他没有很大的力气睁开眼，半眯着，入眼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生——衣服被污浊染透了，还能依稀分辨颜色。
左生眯起眼，想动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只好又躺回去，喉咙干得像火在灼烧。
散漫的意识逐渐转醒，左生认出白色衣服是护士服，那女孩蹲到他面前，先是给他量了个体温：“375c”
她伸出手：“徐和队长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左生从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回应，护士解开他领子，道：“化脓了。”
护士打开医药箱清理起来。
护士把创口清洗完的时候，左生精神已经恢复了很多。
护士收拾清创的东西：“好了。”
“还有，”护士停下来，说道：“谢谢您保护我们。”
左生愣了一下。
没有应答。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而是在通过他感谢所有同盟军。他虽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军人，他没有信仰也没有高尚的奉献精神，但表面上是。
德尔走了过来，到旁边坐下，略感惊奇地在他脸上反复观察。
左生觉得自己像一个猴子被观看，脸色拉下来。
德尔声音调高：“你还真醒了，牛逼啊！”
他的口音带了一点东方港的味道，又有左生没听过的，糅杂在一起非常滑稽。
可能是因为西南方基地离东方港最近，东方港的口音他几乎全听得懂。
左生道：“徐和呢？”
德尔倚着墙：“巡逻呢。”
左生问：“我睡了多久。”
德尔回：“十几个小时吧。哎别走——”他叫护士，然后曲腿把鞋脱了下来，脚底心被血染透了，拖鞋的时候嘶了一下：“帮我处理一下吧。”
左生道：“怎么弄成这样？”
德尔配合护士把腿放平，脚翘到医药箱上：“我扁平足。”
左生继续刚刚的话题：“我睡了十几个小时，”他观察周围的环境：“我们还在那个政府大楼。”
德尔：“联盟失联了，徐和让陆钏去机场检查，我们要用雾城的飞机撤离。”
左生震惊，不由得睁大了眼，张了张嘴：“雾城的飞机还能用吗？”
德尔诚恳地说：“不知道。”
“这是徐和的主意吗？”
护士在帮德尔擦拭血迹，全是血泡，有的还没破，他直接挑破，让脓水全流出来，挑的时候龇了下嘴：“是啊。”
左生舔了舔干涩的唇：“能给我点水吗？”
水壶朝他抵了过来。喝完水，总算觉得嗓子没那么疼了，左生倚着墙，感到体力在慢慢恢复。
“给，”还完水壶，左生看着德尔：“你很信任徐和。”
不管徐和说什么，德尔都毫不犹豫，也不会提出异议。
德尔笑着看他：“当然，他救过我的命。”
德尔说：“我来自劳顿盖尔基地，不知道你有没听说过，劳顿盖尔基地是联盟面积人数最小的基地。”下巴一指外面：“当时我就跟那个被咬的人一样，隐瞒不报，不过被咬的不是我，是我女朋友，我拉着她隐瞒伤口，但是被徐和发现了，一旦被发现我女朋友就会死，我当然不能认，我跟他吵起来，私自离开了队伍。”
左生道：“然后呢？”
德尔说：“离开没多久，我女朋友就发作了，发疯一样咬我，紧急关头，是徐和拐回来救了我。也是在那次救援中，他失去了右胳膊，他亲手杀了我女朋友，但是救了我的命。”
左生一愣，打断他：“等等，他的胳膊？他胳膊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
德尔讶异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我刚入队没几天。”左生道。他回想着，皱起眉：“他的胳膊……”
“人造的。”德尔道：“一种生物技术。能模拟人体血液循环，不仔细看的话基本看不出来，已经更新到了第六代，唯一的缺点是长时间会对人体损伤，需要及时做手术更换。”
左生眼神略微向下，仔细想来，每次见徐和的时候，他都戴着手套，从没见他摘下来过。
他道：“是救你的时候吗？”
德尔摇了摇头：“不是，他当时为了救一个小孩，被水泥板砸了。”他上下打量着左生：“你是西南方基地的人吗？感觉……好像又不太像。”
左生如实：“不是。”
德尔打开了话匣子：“那你是哪里人？”
左生道：“不知道，我丢失了很多记忆，过于过去的，都很模糊。”
说不上完全不记得，但只有一些琐碎的片段。
护士擦完了德尔脚上的血，开始上药。
德尔把脚抬得更高了一点，因为即使他架在医药箱上，仍然不好清洗伤口。他继续问：“你失忆了？怎么失忆的？”
左生同一个姿势久了，四肢都麻了，撑着身体坐正一些：“我曾经两次被咬都活了下来，这是第三次，但是因此损伤了大脑，丧失了很多记忆。”
护士擦药的动作一顿，不由得看向他，很有些震惊：“三次，这真是奇迹。”
护士好奇地问：“那你对以前的事还能记得多少？”
左生道：“记得大部分，忘的多是一些琐事，生活上的，尤其是近期发生的，上次被咬的时候就忘记了许多在西南方基地的人和事。其余的都记得。”
“记得505年病毒爆发，不到三年里人类死亡过半，许多小国家和地区灭亡，509年所有国家宣布瓦解，成立幸存者联盟，一些实力强的国家有战备防空洞地下逃生建筑，这些所在地划为了各大基地，与此同时，焚化处理所有感染动植物遏制扩散病毒，包括人类，称为‘拔牙行动’。此后，尸疫得到大幅度的控制。”
护士不再看他，继续给德尔上药：“是的，那段时间确实有短暂的克服过，但后来，病毒变异速度更快了，每一次季节流行都会有新的亚种出现。死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足五分之一，各大基地间也互不往来，减少感染可能性。但每次季节流行，都会有至少一个基地消失，幸存者寥寥无几。”
每一次流行，都会有至少一个基地消失。
这话左生也说过，当时徐和还嘴炮说也可能是两个，那个乌鸦嘴。
德尔也插话进来：“是啊，我的故乡就沦陷于四年前。”
左生又想起雾城带给他的熟悉感，他其实对这里没有半点印象，但是神奇地有种归属感。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护士的眼睛是灰色的，没有遮起来，她的灰色是深一些的灰色，带一点点浅棕，不是标准的灰。
德尔也看见了：“你是因利特人？”
护士并未闪躲，而是坦然回望，说道：“是的。”
护士说：“雾城在因利特的最边上，与东方港接壤，曾经是因利特最大的城市。”她眼神悠长起来：“以前它很美，夜晚霓虹灯光照亮夜空，在野外的山坡上，能看见世界上最美的夜空。”
“以前的天气还没有现在那么反常，夜空很明亮。许多物种的灭亡破坏了生态链，星球温度上升影响了气候，炎热更加炎热，寒冷更加寒冷。”
她的描述没有让左生想起任何东西。
德尔却听得很认真，仿佛也回忆起了一些事。
忽然跳了个话题道：“你们有梦想吗？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画家，后来我还给我女朋友画了很多画。罢了。”他道：“不过我现在的目标是保护所有人安全撤离。这也是同盟军的愿望。”他忽然问左生：“你应该也是吧。”
左生不是。
他没有梦想，如果有，那就是好好活着。
但他说：“是。”
护士把德尔的伤口全部处理好了，德尔重新穿上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下把脚缩回来：“不好意思，臭到你了。”
护士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德尔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你心态还挺好的，我看你也不害怕，也不紧张，是不是你们当医生的心态都这么好？”
护士收拾用过的东西，说道：“因为我就是雾城人，这里是我的家乡，如果我死在这里的话，也算是魂归故里。”
德尔卡住了：“你是雾城人？”
“我在这里出生长大。丧尸爆发那年，我五岁，正在上大班，我还记得我上的那个班叫西红柿班，听说是因为早上刚出的太阳就像一颗西红柿，但是我很不喜欢上学，没想到现在成了奢望。”
德尔：“那为什么不直接叫太阳班呢？”
护士：“因为所有的班级都是水果。”
德尔：“啊？西红柿是水果吗？不是蔬菜吗？”
左生：“……”
这个德尔，跟徐和一样的多嘴。左生发现了，先锋队不管一二队都一样嬉皮笑脸，这仿佛是先锋队的传统。
那护士也挺无语的，左生看见她收拾东西的速度加快了。
目光看向她，这个护士跟他同龄。
大约是因为这个，又同为因利特人，莫名少了些距离感。
他问护士：“谢谢帮我处理伤口，你叫什么名字？”
护士道：“桃卡。”
左生顿住。
桃卡收拾完了，合上医药箱准备离开。
左生一摸，背包就垫在自己背后，他叫住桃卡：“等一下。”
从包里捡出个破旧的本子：“这是我在外面捡的。”
桃卡回头，目光落到日记本，眼神颤了一下，顿了半晌，才缓慢伸出手，接过去。
她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呢喃道：“这是我姥爷送我的生日礼物，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