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闻说仕途巇险甚（3）
闻人昴从座位上起身，准备离开：“验尸验完了，楚毒，我们走。”他冷哼一声走到杨素旁边耳语：“你抓不到他，就算你抓到他你什么也问不出来。”闻人昴勾起一抹微笑，从杨素身边走过。
杨素镇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我不是你，我一定会为我父亲报仇的。”
搜了多日，一点仲夏的线索都没有。城门也封了多日，几乎一个男人都没有放出去，所以杨素推断仲夏应该还在齐州。悲田坊可供病人和无家可归的人提供疗养居住，此处人多眼杂，杨素推测仲夏有可能躲在这。
好巧不巧，闻人昴和楚毒也在此处，正和一位五官清秀，身着惨绿罗衣的男子交谈。男子相貌俊美，杨素远远望去乍一看竟觉得像女子。
“令慈的病是多年来落下的病根，想要痊愈不太容易，不过已经好了很多，之后只要不太过劳累就无大碍。”楚毒对那男子道。
男子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多谢闻人都尉和楚先生了，我母亲总想多绣些荷包拿去卖钱，才会加重病情的。今日第一次见到都尉便受到了都尉的接济，我母亲听说连买药的钱都是您出的，心里更过意不去了，告诉我一定要早日还上欠您的钱。”
闻人昴依旧冷着脸，缓缓道：“无妨，养好身子要紧。以后有事再来府中找我。”闻人昴刚想转身离开，便看到迎面而来的杨素。
“闻人都尉好巧，竟在这碰面。”杨素笑道。
闻人昴微微蹙了眉头：“怎么，杨刺史来这做什么？”
“我刚任职不久，有些地方还不熟悉，还需要都尉多多指教。”杨素看向旁边的绿衣男子：“这是？”
男子随即拱手回答：“杨刺史，草民叫欧阳拓。”
杨素仔细打量着，倒像是个文弱书生。一番交谈才知道，欧阳拓本是南方人，两年前逃难到了齐州，与母亲相依为命。欧阳拓一直想考取功名，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奈何家中清贫，母亲每日绣的荷包只够贴补家用，不仅无法供欧阳拓读书，还因劳累过度落下了病。欧阳拓听闻悲田坊有免费看病的医生，这日便带母亲来看病。
“原来都尉这么关心齐州的百姓。”杨素笑言，“对了，我上次跟都尉说的事情，都尉考虑地如何了？”
“令慈那边还需人照顾，你先去吧。”闻人昴将欧阳拓打发走。
杨素继续自顾自说：“都尉暂时不信我也没关系，毕竟都尉见过的世面多，总要考虑周到。这齐州到处都是眼线，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被监视。”
闻人昴转移话题：“怎么？杨刺史抓住人了？”
“难道都尉来此处，不是为了抓人的吗？”
闻人昴错愕，随即又微眯眼眸：“杨刺史此话何意？”
“悲田坊这种地方一般人避之不及，而且病人很多，官府也很少到此处搜查。所以都尉便到这来碰碰运气，我说的对吗？闻人都尉？”杨素走到闻人昴面前，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就知道都尉不会放过这次指证太师罪名的机会。”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太师？”
“都尉远离京城，但未必没有京城的眼线。其实，我之前以为你不愿意报仇，但今天在这见到你，我便想明白了一些。你在齐州韬光养晦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会去报仇，怎么可能不清楚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事，太师府都发生了什么事呢？你早就知道万司马被太师收买了吧，所以你推测这次万司马的死和太师脱不了干系。”
“是，万司马早就被闻人言收买了。万司马和中书令关系密切，中书令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到他身上。”闻人昴说完，对楚毒说，“拿着画像一个一个找，他一定在这。”
“是。”
杨素也不再继续纠结万司马被收买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找到仲夏。他环顾四周，发现一个穿戴幞头在人群中穿梭的男子。“在那。”
众人循着杨素的目光看去，楚毒反应最快，拿着刀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王安紧随其后。这可疑的男子察觉自己已被发现，紧紧抱住手中的包裹向大门跑去。两人毕竟都习过武，擒拿他简直易如反掌，很快男子就被王安和楚毒拦下了。
“问什么答什么。”楚毒将他押到闻人昴面前。
杨素安抚好悲田坊民众的情绪，开口问：“包裹里装的什么？”王安将男子的包裹拿过来给杨素翻了翻，里面只有几件衣物和一封家书。
王安刚想拽起男子走，就被楚毒一把按下了。
王安心有不悦，但一想到杨素有意拉拢闻人昴，所以也不想闹不愉快，面色和善问道：“闻人都尉这是何意？”
“这人是楚毒抓到的，自然是我们带回去审问。”
“都尉忘了那天你说的话了吗，就算你把人带回去审问就一定能审问出来吗？但是现在我有办法让他说实话。”
闻人昴撇撇嘴，眼神示意楚毒将人放开：“别把他逼死了。”
杨素嘴角微微上扬：“他不敢死。”
“审出来了吗？”几日后，闻人昴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刺史府，“我倒是听闻杨刺史这么多天来一个字也没问出来啊。”
杨素浅笑：“不是让你走侧门吗，你如此招摇，不怕被闻人言的眼线看到吗。”
“王复和陈礼升迟迟没有被闻人言调动到京城重用，归根到底还是愚笨。你与嫌犯相识，又用错了万述林的茶具，他们很难不怀疑你是凶手。”闻人昴坐在杨素对面，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盘。
“听闻都尉喜欢下棋，今杨某特意准备了棋具，不知是否有幸与都尉弈棋。”
“刺史叫我来府上，就是为了下棋？”闻人昴冷冷道。
“难道都尉不想听仲夏的供词吗？”
闻人昴暗暗骂了句脏话，坐下来下棋。良久，他无心下棋，不耐烦道：“还要等多久？”
“就快到了。”杨素一直盯着棋盘，“棋子错落，棋势无定。令尊确确实实是下了一盘好棋啊。”
闻人昴不说话，吃掉了他一子。
“昨日借万司马的手杀了我父亲，今日又借仲夏的手杀了万司马，都尉觉得那明日，又会轮到谁杀了谁呢？”
“你是怎么知道万司马已经被闻人言收买的？”
“其一，万司马为我接风偏偏邀请王复和陈礼升，两人都是太师的人，倘若我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大家都会觉得与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其二，万司马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司马，家中虽然已经尽力节俭，可妻妾身着绫罗绸缎，佩戴的玉珠玛瑙更是不计其数，若不是收受贿赂，怎么能养得起这一屋子的美人。”
杨素话音刚落，王安便进来了：“郎主，人来了。”闻人昴抬头看去，发现王安带着一位老叟走到正殿，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女子和两个孩子。“仲老先生，这是杨刺史和闻人都尉。”
老人正要跪拜，便被杨素拦下：“老先生坐吧，把饭菜都端上来吧。”
闻人昴疑惑地看着杨素，想让杨素给他一个解释。杨素只答了句：“等你吃完饭就知道了。”随即杨素又对老人说：“仲夏现在不方便过来，您先和仲娘子还有孩子先吃。”
老人笑了笑，拉着孩子们过来就坐：“谢谢杨刺史。从前仲夏在杨府上做事多亏了您的照顾啊，要不然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杨素赔笑：“您之前不是一直在京城吗，怎么突然又到了潍县去？”
“我那个儿子前一年突然给我们说要搬出京城，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但也没说为什么。前段时间我才听说杨家遭了祸事，唉。当时他被你们杨府买了去，他常说中书令待下人极好，他还能经常回家看看。”
“是啊，我父亲待下人一直都是极好的。”杨素咬着牙，压抑着心里的怒火。
闻人昴见杨素牙缝里挤出来了句带气的话，便撇开了话题：“我看你们家生活不是很差。”
“他经常往家里寄书信和银两，我问他哪来的钱，他也不说。”
闻人昴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看了看这一桌的人：“哪来的？人命换的呗。杨刺史的命可……”
杨素瞪了他一眼，闻人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人不解：“都尉这话是什么意思……”
“叫人把仲夏带过来。”
王安押着仲夏来到正殿，仲夏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妻儿在面前坐着，先是一惊又怒道：“你想怎么样？”
“我只是请了你的家人来刺史府吃饭，没想怎么样。”杨素道，“把万司马的事情说清楚，如果情况属实，我便放你的家人走。”
“我，我不信……”
“不信？”闻人昴眉毛轻轻一挑，“你不说，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是我杀的万司马。本来，我是在杨府干活，两年前我娘子生孩子，家里的钱不够，这时候太师身边的人找到我，说太师愿意给我很多钱，但是要我帮他找兵符。我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
“然后呢，继续说。”
“然后，然后。”仲夏抬眼瞄了一下他的父亲，老人已经愤怒至极，“然后他把杨府的暗道告诉我了，让我进入暗道，再把暗道里的布局画下给他，他好派人进去杀中书令。”
“他怎么知道我们杨府的暗道？”王安问道。
“是万司马告诉他的，万司马也收了太师很多钱。万司马在中书令被杀之前就说想去齐州过清净日子，可太师怕他把事情全抖出去，他叫我改了杨府下人名单，让我把我的名字从上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掉，后来又让我去齐州监视万司马。数月前，他听闻中书令之子杨素没死还到了齐州，就让万司马借接风的机会除掉杨刺史，他让我等万司马杀了杨刺史之后，再把万司马杀了。”
老人听了这话，当场被仲夏气昏过去。仲夏立刻磕头求饶：“我都招了，求杨刺史放了我的家人。”
若仅凭一个仲夏去向武治揭发闻人言的罪行，根本撼动不了闻人言的地位。杨素不希望打草惊蛇，被闻人言盯上，最好的办法是先放走仲夏，对外宣称仲夏已死，并把他和他的家人们送到更远的地方生活，今后一定还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