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闻说仕途巇险甚(2)
天元二年 十月
闻人昴并不想见杨素,可是也不得不见了。朝臣都知道杨素他爹是被太师所害,他是太师庶子,杨素与太师有仇,若杨素是个小肚鸡肠之人,保不准之后这三年杨素会处处针对自己,还不如不见。
两人还没说一句话,杨素就感觉闻人昴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令杨素非常不舒服。杨素也只能佯装微笑:“听闻闻人都尉不喜与人交往,杨素在此叨扰了。”
闻人昴转过身来,两眼微眯,放下手中的兵书,脸上没任何表情:“既然知道是叨扰,为什么还要来?难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杨刺史要给我什么下马威。”
杨素与闻人昴同是正四品,照理来说,杨素不能把他怎么样。杨素依旧笑道:“都尉说笑了,在下刚上任不久,对于齐州的了解既然不比早就在齐州任职的闻人兄了解多,只是想借此了解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可惜闻人兄并不待见我,在下派人询问了多次,都尉都不愿相见,在下只好亲自前往折冲府了。”
闻人昴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杨素微微一笑,缓缓开口:“在下刚才不是说了,想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顺便认识认识都尉。”
“杨刺史说笑了,杨刺史的母亲本来就是齐州人,还需要从别人的口中了解令慈的家乡?”
“多年未回齐州,已经有些许陌生了。还是都尉和前齐州刺史治理的好,百姓富裕,军纪严明,我不过是来充个数罢了。”
闻人昴撇撇嘴,道:“我只负责管齐州的兵,齐州的人,不归我管。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都尉请回吧。”
杨素正色道:“我这次来,主要是因为令尊与家父。”杨素也没有任何遮掩,继续说道:“我杨府上下被谁害的,朝臣们都再清楚不过。既然我和都尉的目的相同,倒不如相互帮衬,共同对付太师。”
闻人昴蹙眉,沉思片刻道:“目的一样?呵,大理寺卿抓住的黑衣人,是你派的吧?”
杨素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闻人昴猜到。闻人昴见他没说话,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接着说:“闻人言做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大理寺卿抓到把柄,果真是你设计的?你知道仅凭一个假人证和一个兵符无法将闻人言治罪,但可以拖李务庆下水,闻人言必定会受到牵连。”
杨素微微一笑:“早就听闻都尉是齐州最不好打交道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未等闻人昴开口,杨素瞥见了闻人昴腰间的香囊,接着说:“都尉的母亲是正室的陪嫁丫鬟,因此都尉一直不受重视,在下还听闻令堂的死因是太师……”
“够了。”闻人昴狠狠剜了他一眼,打断杨素。
杨素早就料到闻人昴会这样,道:“怎么?听不下去了?既然如此,我刚才说的事情,都尉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也很高兴,能交到都尉这样一位朋友。”
闻人昴没说话,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侍从。侍从授意道:“杨刺史,请回吧。”
起初杨素来找闻人昴的时候,此人就一直替闻人昴推辞,杨素也是拖了好久才见到的闻人昴。想来此人是闻人昴的贴身侍从,杨素也不好多说什么,拱手便离开了。
杨素之前在京城并不怎么出名,了解他的不多,人们对他的印象大多就是无所作为的世家子弟。闻人昴也没想到,杨素竟如同其他人口中说的完全不一样,他刚才见到的杨素,绝不是纨绔子弟那般简单。
杨素初到齐州不久,万司马一定要做东宴请到刚到齐州上任的杨素,还叫了齐州长史和齐州别驾一同来司马府。
“杨刺史这么早就来了啊,其他人还未到。你稍坐片刻,老夫先去拿好茶来。”
杨素欠身,笑道:“多谢万司马了。”
随即,一位男仆呈上了茶具。杨素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男人也发现杨素在看他,低着头放下茶具便快速退下了。杨素将目光转向桌子上的茶杯,发觉其中一个茶杯的颜色略有不同,和其它三个比颜色深一些。
杨素拿起来颜色深的茶杯,又拿起另三个中的一个认真比对。“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来差别,兴许是用的久了。”杨素喃喃道,又将两个茶杯放了回去。
“杨刺史,久等了。”万述林拿着壶茶走过来,“来尝尝我这茶,这可绝对是好茶啊!”说着,万述林便将茶倒入杯中。
杨素接过茶杯:“万司马有心了,晚辈还在戴孝期间无法喝酒,否则就陪着万司马痛饮几杯了!”
万述林挥挥手:“哎,无妨,以茶代酒嘛——我听闻你去见他了,如何?”
“结果万司马自然可想而知。”杨素浅浅的笑:“我在找他之前,打听过他母亲的事情。当我提起他母亲的时候,他明显的不悦,想来传闻是对的。”
万述林缓缓点头:“他们父子早就不合,也导致了闻人昴被安排到齐州做官。对了,还有一事,中书令一职又被填补上了。”
“是谁?”
万述林轻轻一叹:“是你父亲生前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此人清正廉洁,有丞相之才。”
“既是如此,那应该是好事,万司马为何叹气?”杨素疑道。
“只怕又与你父亲一样,凶多吉少啊!闻人言一直想让自己的人当中书令,他此番稍有失势,虽说对中书令一职无法完全掌握,但也可以故技重施。倘若当过中书令的人都被暗害了,那也就没有人敢当了。”
杨素微微一怔:“对了,万司马可了解闻人昴身边的那个侍从。”
“你说的应该是楚毒吧。”万述林沉思片刻:“在闻人昴来齐州之前,他曾在齐州给人看病为生。他的医术还算不错,据说他还曾习过武,在齐州小有名气。闻人昴初到齐州,好像因水土不服病了多日,不仅官家的医学生看过,籍籍无名的民间医学生也来看过,都没有任何起色。”
“楚毒把他治好了?”
万述林摇摇头道:“恰恰相反,楚毒看了之后只说了四个字‘无药可救’,闻人昴听了之后大发雷霆,将他赶出了府中。或许是病情恶化的太快,也或许是生了太大的气,闻人昴的病越来越严重,当大家以为真的无药可救的时候,闻人煜,也就是闻人言的嫡子,闻人昴同父异母的兄长带了医生来到齐州,出人意料的是闻人昴居然慢慢地好转。”
“不就是水土不服,为什么会无药可救?”
万述林面色肃然:“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万述林顿了顿,接着说:“再后来,楚毒的父亲过世没有钱置办丧事,闻人昴也行事反常,亲自出了楚毒父亲的丧葬钱。楚毒感激不已,闻人昴也欣赏楚毒的才华,两人联系慢慢变得密切,久而久之楚毒便成了闻人昴府中的门客。”
杨素微微颔首:“但这其中说不通的地方实在太多,情况真的属实吗?”
“确实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可清楚其中具体来龙去脉的人并不多。起初楚毒在齐州被人们叫作‘楚医生’,并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也是后来跟了闻人昴才有了名字。”万述林道,“说了这么多,茶都凉了,快尝尝。”
“好。”
“杨刺史,万司马。”
“二位来了啊,快请。”万述林笑道,“等你们好久了,杨刺史可是早就到了。”
“哈哈,听闻杨刺史一到齐州便被事务缠身,也多亏了万老这个机会,我们才能和杨刺史见上一面啊。”齐州长史王复道。
齐州别驾陈礼升也附和道:“是啊,我和王长史听闻这是给杨刺史接风,这立马就答应了啊。”
“来,既然不能喝酒,那我便以茶代酒,敬杨刺史。我王某能与杨刺史在齐州共事,那是莫大的荣幸,以后还请杨刺史多多指教了。”说完,王复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王长史折煞晚辈了,晚辈还年轻,今后在齐州还是要依仗各位才是。”
众人大笑之后,便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才饭吃到一半,万司马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便说要去换身衣裳,可过了许久还没有回来。“这万司马怎么还没回来。”陈礼升问道。
“啊。”一阵女人的尖叫打断了几人的讨论。众人循着声音来到房中,只见万司马背后中刀,已经吐血倒地没有了气息,他的正妻刘氏瘫坐在地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一切发生地突然又意外,杨素惊异道:“怎么会,刚才不还是好好的。”
“不知道凶手是否还在府中。”
“那依杨刺史之见,要不先把他把所有人召集起来,一个一个审问。”
杨素颔首:“好。一个都不许少。不过,看起来万司马还有中毒的迹象……去请个仵作来看看。”
“这……仵作?齐州之前是有个仵作,不过已经死了几年了,现在齐州也没人干这行了。”陈礼升解释道,又转头看向王复:“那,那要不请楚毒来,毕竟齐州医术最好的便是他了。”
“楚毒?不行不行,闻人昴那个脾气,怕是不愿意管这事。”
“郎主,王长史来了。”王复最终还是应了杨素的话,亲自到府上找楚毒。
闻人昴手中仍翻着书:“说我不在府上。”
“他说是杨刺史叫他来的。”楚毒看了眼闻人昴的脸色,继续说:“说是刚才万司马在府上被杀了,杨刺史想找个人过去验尸。”
“还是杨刺史面子大啊,我去府上一说是你要找楚毒,闻人都尉就同意了。”王复在杨素旁嘀咕。
杨素勉强笑了笑,看向正在验尸的楚毒。
“万司马不仅背后中刀,还中了毒。应该是在中刀时恰巧毒性发作,吐血而亡。”楚毒收起工具,看向桌子上的饭菜逐一检查。
“饭菜我们都吃了,应该不会有毒。”杨素道。
楚毒检查了一番,最终目光落在万司马的茶杯上。“是,饭菜没有毒。可是,万司马用的这个茶杯杯内涂了毒。”楚毒拿起别的茶杯,发现其中一个杯底刻了一个“万”字:“这个茶杯是谁用的?”
“是我,难道这个茶杯也有毒?”杨素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杨刺史这个茶杯与其他的茶杯几乎没有差别,只是颜色略深,也不易察觉。不过杯底有一个‘万’字,想必……”楚毒还没说完话,便被万司马正妻刘氏打断。
“那是我家老爷专用的茶杯,老爷用的餐具上也都有一个‘万’字。”刘氏哭着说,头上的金色流苏发簪沙沙地拍打她的面庞,“老爷怎么就这么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您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我们老爷报仇啊!”
杨素回想起一开始他端详两个茶杯,可能在放回茶杯的时候,他不小心把茶杯的顺序放错了,阴差阳错地用了万司马的茶杯。
杨素环顾四周,又看了看其他几位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她们几人都是万司马的小妾,头上翠绕珠围,个个哭得梨花带雨。“你们也是因为万司马走了才伤心地哭的吗?”
杨素这个问题问得大家都有些惊讶,刘氏没好气:“她们才不在乎老爷是死是活,她们只知道拿着老爷的钱,买各式各样的首饰打扮自己,哭的是以后老爷不在,她们没钱买首饰了。”
“人我都一一核对过了,司马府的人都在院中了。”王安来报。
“一个都不少?”杨素在人群中找一开始端茶具的男仆:“不对,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应该不会吧,我是照着名单一个个对的,和名单一模一样。”
杨素摇摇头,问下人们:“你们有没有见过可疑之人?”
下人们回想着,有个男子突然抬起头来说:“我见过一个,他去找过我们老爷,他还说他是杨刺史的人。
“果真是他。”
“您认识吗?”王安问杨素。
杨素深深颔首:“他之前是咱们杨府的人,叫仲夏。刚才他端茶杯时,我便觉得他有些眼熟,但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仲夏?我记得他,他之前经常在府上偷东西,被我抓到过好几回。我有好几次想赶他出府,他说他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丢了这份差事。但是咱们杨府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吗。大理寺卿对着杨府的名单一个个都看过的,一个都不少,我也看过了。”王安细细回忆着,“不对,您这么一说,似乎名单上没有仲夏这个人!难不成他改了名单?”
“有可能。去找个画师把仲夏的样子画下来,封锁城门,全城搜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