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闻说仕途巇险甚(1)
天元二年三月
“启奏陛下,昨夜在城门附近发现一可疑之人,此人身携兵符正要出城,兴许与中书令遇刺一事有关。臣已将此人捉拿,现就在殿外,听候发落。”大理寺卿唐明杰负责调查此案多日,终于有了眉目。
皇帝武治点头示意:“带上来。”
说着,一黑衣男子被押上宣政殿。这人并未露出惊恐之色,先环望四周,直接指着李务庆便开口道:“都是他让我干的,他说只要我帮他处理掉中书令杨载,他就能自己做上中书令。他要我把兵符偷出来,还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五百金。可他没给我钱,还打算杀我灭口,我没办法,只好带着兵符跑路。”
李务庆脸色一白,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陛,陛下,臣从未让他杀害中书令啊,他简直是一派胡言,这绝对是诬告陷害啊!”李务庆说着,眼神也时不时看向闻人言。闻人言并未理会他,避开了李务庆的目光,表示自己不想帮他说话。
闻人言是当朝宰相之一,门下侍中,与前中书令杨载一同辅佐先帝多年,先帝死前还特加封其为太子太师。
“李务庆,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武治皱眉,呵斥道。
“这,这……”李务庆哑口无言。
闻人言思索良久,睥睨的目光看向李务庆:“陛下,臣有罪。李务庆在地方多次治水有功,且资历深厚,臣以为此人能担此重任,再加上中书令一职空悬,臣便将此人举荐上来。是臣识人有误,却也没料到李务庆为了中书令一职竟杀害杨载,令陛下失去一位肱股之臣。臣,罪该万死。”
武治摆摆手,抬手道:“太师言重了。来人啊,将李务庆带下去,即刻问斩!”
负责调查此事的大理寺卿唐明杰轻哼一声,道:“陛下,李务庆不仅杀害前中书令杨载,还意图于兵符,此人野心昭然若揭。臣记得这另一半兵符在太师手中,若再有他人觊觎这兵符,那下一个遇刺不就是太师了?臣以为,这兵符交由陛下保管最为合适。”
闻人言嘴角微微抽搐:“多谢大理寺卿提醒,这兵符确实会招来杀身之祸,可我太师府守卫森严,定不会出现灭门和兵符被盗一事,陛下和大理寺卿就不必担心了。”
“陛下,依臣看,这兵符交予陛下更好……”朝中大臣都知道杨载的死与太师闻人言脱不了干系,所以杨载之前的党羽纷纷站出来讲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打压闻人言的机会。
“臣附议……”
武治在先帝在位时是嫡长子,但是因为武治无所作为,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先帝迟迟没有立太子。先帝庶子魏王武煊天资聪颖,反倒是更得先帝欢心,只是其母亲出身不高,朝堂一直于立太子之事争论不休,直到先帝驾崩之时也没有立下太子。谁也没想到,在先帝驾崩后第一天,闻人言拿着先帝遗诏说先帝将皇位传于武治,并封他为太子太师辅佐武治。
武治在二十三岁的年纪登基,登基这两年来一直听杨载和闻人言两位老臣的话,对政事也一窍不通,更没见过这种场面,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倒是他一贯的作风。“唐卿说得对,那便听唐卿的吧,若是太师遇刺,我大梁不就又少了位肱股之臣。”
闻人言无话可说,这事多少与他有关,必定会受到牵连,若是死死攥着兵符不放,反倒会落下把柄。“陛下考虑周全,是臣愚钝了。”杨载的旧党暗自窃喜,虽然杨载和闻人言都是重臣,可闻人言始终压了杨载一头。这太师终于是被他们抓到把柄了,没想到一手遮天的太师也有理亏的时候。
五日前,中书令杨载一家遇刺,幸得其子杨素与侍从王安宵禁之后未回到城中而逃过一劫。之前因其父杨载为中央正三品的中书令,杨素也恩荫补官,得到了一个正五品下的闲官。
杨素祖籍在京城,母亲是齐州人士,杨载去世,杨素免不了要在京城守孝三年。可杨素为了能尽快进入朝堂,便找杨载之前的故友暗中安排了一个齐州刺史的正四品上的职务,边守孝边做官。想着在齐州也可以拉拢人脉,等到地方任期任满,再找机会回京城。
“少爷,事情如你所想的一样,那人被大理寺卿捉了去,今日在朝堂,那人指证受到李务庆指使,只是……”侍从王安说道:“只是太师闻人言并未受到太大牵连,陛下只收走了太师的兵符。”
一身着雪白长袍的男子缓缓转身,年纪大约在二十左右,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却泛着清冷的幽光,看不出任何情绪:“嗯。”他好像早就料到结局,只轻轻点头,又喃喃道:“儿子不孝,只能一边做官一守孝。”良久,他缓缓开口,看向王安:“凭我们的力量,能给阿爹他们报仇吗?”
王安不置可否,静静看着白衣男子杨素。“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拿这么重要的兵符去诬陷一个无关紧要的李务庆?”
杨素在得知杨府遇刺以后,发现藏在府中的兵符并未被刺客找到,便心生一计:安排人将罪名指向李务庆,不仅能收掉太师的兵符,还能让太师少一个心腹。
“兵符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可是对太师有大用处。阿爹一死,他必定会抓住机会起兵造反,可现如今兵符都在武治那,他也不至于立即动手。”
“对了,你让我查的事,我查过了。齐州的地方官并不是很多,有两个人是闻人言提拔上来的,其余的几个人都是闲职。这些人都还算比较好打交道,只是有一人……”
“何人?”
“太师庶子——闻人昴,此人不怎么出来见人,性格也很古怪。”
闻人昴是闻人言的次子,其母亲是正室的陪嫁丫鬟,一直都不受宠,即使后来生下了闻人昴,正室没有替她说情,闻人言也没有将她纳为妾,仍旧让她以丫鬟的身份待在府中。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太师不管不顾,刚刚懂事的闻人昴多处寻医问药也无果,最后也是逃不过月坠花折了。他母亲本就是丫鬟陪嫁,身上也没有什么嫁妆,留给闻人昴的东西只有几件用过的物品和衣物。自此,闻人昴与太师的关系变得恶化,毕竟也是自己的庶子,太师也就只得将他赶到齐州去,眼不见心不烦。
齐州司马万述林与杨素的父亲杨载是老相识,杨素也觉得万司马是自己在齐州可以相信的人。
“万司马。”杨素走上前,拱手道:“本来应该在刚到齐州时就来拜见您,奈何刚上任便被事务缠身,没抽出空来,还请您恕罪。”
齐州司马万述林迎面走来,他与杨素的父亲杨载是莫逆之交。万述林笑了笑,拱手道:“哈哈,应该是老夫先去拜见你。怎么,你也到齐州这鬼地方来了。”杨素微微一笑,随即严肃起来:“家父的事情,想必万老也有所耳闻了。”
万述林听到这话,脸上多了些许无奈,答道:“我自然是知晓了,唉,闻人言正在一步一步铲除异己啊。”
杨素略略点头,道:“万老也知道我父亲是闻人言派人杀害的?”
万述林随即回道:“不用想必定也知道是他,又有谁想暗害你父亲。先帝毫无征兆突然驾崩,而且死前并未立太子。我与你父亲等人并不看好武治,他对于政事一窍不通,可这闻人言说什么也要立他,还说有先帝遗诏,无可奈何只能立武治为新帝。武治践祚没做多久,闻人言便诬陷与你父亲为一党的朝中老臣,甚至是那些之前支持魏王武煊的人,我们被贬的被贬,被杀的被杀,现在朝中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可惜这武治毫无作为,只能任人摆布,做一个傀儡皇帝。”
杨素回答:“是,可是新任中书令李务庆成了替罪羊,太师免去一死,只被收了兵符。”
万述林摇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闻人言明明可以将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为什么偏偏还要让一个自己人来替罪,难道没有可能是唐明杰设计的?”
杨素并没有选择说出这是他设计的,只点了点头应道:“兴许吧。”
万述林思想了片刻,道:“可是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那兵符怎么会在唐明杰手中?不过话说回来,现如今闻人言没有兵符在手,中书令一职空悬,应该能消停一阵。但要不了多久,朝堂便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你还是在齐州先避避风头,等闻人言把你忘了,也就不会找你麻烦了。朝堂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咱们已经处于下风,你父亲肯定不希望把你也送进这宦海当中。”
齐州这地人口不多也不少,算个中州。杨素来齐州几个月,当地的官员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只有一位他未曾见过——闻人昴。
半晌,杨素道:“对了,晚辈想向万司马打听一人。”
“何人?”
杨素回答:“闻人昴,晚辈还从未见过此人,想打听一下。”
万述林思忖片刻,缓缓开口:“他是太师闻人言的庶子,在齐州任折冲都尉。折冲府在各个州都有设立,每年冬季由长官折冲都尉率兵操练,按规定轮番宿卫京师,有事征发全府,率兵出发。闻人昴性格孤僻,很少与人交往,你若是想见他,可以到折冲府去见他,他应该会在。”
杨素疑惑,道:“他既然是太师的儿子,为什么会到齐州这种地方来?不应该在京城吗?”
万述林摇摇头:“他十五六岁时就被闻人言赶来齐州,现在已经在齐州待了六七年了。据说这事和他母亲有关,我并未了解过他,你去打听打听,兴许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