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皮卡丘
一片沉寂里,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率先打破沉默:“谢谢同学,愿意告诉我们这些。”
杨午野说:“不客气。希望能对你们有帮助,大家互帮互助,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众人不自觉想起参赛内容,面容皆是笼罩上一层阴影。
闫毕见状,为他们加油打气:“没事,大不了就求救嘛。只要救命喊得够快,危险就追不上咱们。”
他刚刚丢失了论文数据,不得已参与这个诡异的运动会,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模样。
杨午野敬佩他的心态。
平常拥挤的操场此时格外安静偌大。秋风猛烈地刮着,呼啸而至的风无情地掀翻衣角。
杨午野将外套扣严实,警惕地观察四周。
“嘭!”
是烟花绽开的响声,杨午野闻到了极淡的火药味。
校园广播随之响起:“请参赛选手到草坪中央观看开幕式。”
杨午野站在跑道和草坪的边界处,迟疑了一下。越走近草坪,火药味越重,硝烟味毫不掩饰地告诉她,这里有危险。
广播再次响起:“北京时间下午16:30,aub校园运动会,正式开始!”
“开幕式将持续半小时,晚上19∶00,请运动员们参与对应的比赛项目。”
“温馨提示,现在保护机制已经撤除,请各位运动员注意安全。”
杨午野尚在犹豫,她身边一个胖胖的男生毫不设防地踩进了草坪,他的同伴没来得及拉住他,男生还在困惑地问:“你们怎么不进去?”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杨午野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被震得出现短暂的耳鸣。世界安静,只能看见喷溅的尘土,立时盖住了男生胖胖的身躯。众人脸色骤变,猛地扑倒在地。
杨午野在尘埃中费力地睁开眼,努力忽视污垢掉在眼睛里的不适感。
男生踩上草坪的瞬间,有道莹黄的光罩住了他。
“运动员(未编号)死亡。”
广播的同时,杨午野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微信的群聊人数不知何时变成了35,她看着最新的消息。
“刘一虎”被移出群聊。
群聊人数再次减少,变成了34。
尘埃终于散去,处于爆炸中心的刘一虎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脸色难看地看着原地混着鲜血的泥土。草坪生机勃勃,在风中富有生机地摇摆,在这群人眼里,已然成了一个美丽的炸弹。
“请参赛选手到草坪中央观看开幕式。”
广播机械地重复一遍。
杨午野捡了块石头,向草坪没人的边沿扔去。
“砰!”
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
她没有停下来,不断调整石头的落地点,寂静的操场顿时接二连三地炸个不停。
“你在干嘛?!”刘茹茹捂着耳朵,躲避飞落的泥土星子,大声地问杨午野。
闫毕思索片刻,也跟着杨午野开始扔石头,边扔边夸赞:“小学妹反应真快。”
刘茹茹还在发懵,之前在老主楼第一个答谢杨午野的眼镜男生解释道:“她扔石头是有规律的。先扔向草坪所有边缘,再扔向刘一虎炸过的地方,最后慢慢向里扔。”
“通过得到的情况,被炸过的地方便不会有下一次爆炸,每次爆炸的距离大概是一米左右,只有草坪中央直径十米的圆内不会爆炸。”
“幸好,我们可以踏着已经炸过的路进去。之后的每一步,都得无比小心。”
杨午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耳鸣封闭了她的听觉。直到郭易拍了拍她的肩膀。
郭易担忧地看着她,指着她的耳朵:“你休息一会吧。”
杨午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根据他的手势摸了摸耳朵,一片粘腻的潮湿。
她摸到一手血。
湿答答的血染红了紧握的石子,杨午野用力扔出手里最后的一颗石头,喷射的泥土在她面前绽开。
“走吧。”杨午野挥挥手示意郭易跟上,率先踏上了这片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草坪。
在她迈出第一步时,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突然响彻整个操场。尖锐的口哨声此起彼伏,不知从哪涌出了奇装异服的人。他们拎着半人高的烟花筒,除了草坪中央之外,无差别地对跑道进行狙击。
杨午野猛地提速,身后同学紧接着跟上,不多时,都聚集到了草坪中央。
放烟花的人只能遗憾地在草坪四周进行爆破。
这群异装人披着动漫人物的头套,跟着音乐的节拍欢乐地对着操场冲烟花,在跑道上环绕一周。不多时,整片操场青烟弥漫,浓浓的火药味熏人无比。
刘茹茹脸色惨白,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瘫坐在了地上。操场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是不是以后我都不用上长跑课了?”闫毕看着天翻地覆的操场,对着杨午野感慨道。
他想起杨午野此时听不见,递给她一张湿巾纸,让她清洗耳朵。
杨午野接过,慢慢擦拭脏污的血迹,同样看着爆炸的烟花操场。因为耳鸣,这场毁灭对她来说是缄默的。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秋叶金黄,是丰收的气息。
这时,一只黄色皮卡丘提着烟花筒停在杨午野面前,对她吹了个口哨。
杨午野盯着这只微笑的皮卡丘。
“这位小姐,您真是聪明又美丽,不知我是否有幸治疗您受伤的耳朵?”它轻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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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什么时候,闫毕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随意上前几步,恰好严严实实地遮住皮卡丘贪婪的目光。他语速很慢,仿佛刚睡醒:“嘿,盯着我们小学妹干什么呢。”
一边瘫软的刘茹茹也发现了这只皮卡丘的不对劲,跌跌撞撞爬起来,挡在杨午野的面前。
剩下休息的同学陆续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这只微笑的皮卡丘。
气氛瞬间紧绷。
“请非参赛者离开草坪。”
“请非参赛者离开草坪。”
“请非参赛者离开草坪。”
广播一连重复了三次。
皮卡丘显然很惧怕这个机械电子音,它犹豫地转身,一步三回头。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皮卡丘踏上崎岖的跑道,被弯沟绊了一下,忽然回头,穿过遥远的田径场和灰雾,与杨午野遥遥对视。
它快乐地跳了起来,惊人的弹跳力产生的冲击,让草坪中央的人都能感受到震动。它跳到了最高点,朝天空放了最后一响烟花。
绚丽的色彩转瞬即逝。
皮卡丘加入了巡游的异装大军。运动员进行曲停止,他们均匀地分散在跑道上,将草坪围住。
“运动员领取号码牌。”
广播只放送了这一句话,随之陷入沉寂。
“号码牌?什么号码牌?”刘茹茹不安地询问。
戴眼镜的男生眼尖:“那些人的手里,好像拿着白色的牌子。”
“好像真是。”郭易附和,他一直默默地跟在大家的背后,觉得没有帮上什么忙,此刻鼓足勇气说,“我去看看。”
闫毕看了眼杨午野的耳朵,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弯下腰,举到她的眼前。屏幕上写着:你好些了吗?
一天之内耳鸣两次,杨午野着实吃不消,刚刚休息了会,现在大概能正常活动了。
杨午野回答说:“我好了。”
闫毕点点头:“那就好,别瞎逞强。”说完,他直起身子,拍了拍郭易的肩膀,“我去吧。”
“……学长?”郭易愣了会,便着急解释,“我可以的,刚刚一直躲在你们身后,我也得做点什么。”
“虽然你看着我比较废比较弱。”闫毕面不改色地骗小孩,“好歹当年也是五公里定向越野的冠军呢。你留下,照顾好女生。”
因为事发突然,谁也没有准备趁手的武器。闫毕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揣进兜里,慢慢吞吞地往外走。金黄的银杏叶在远处招摇,晚霞已至,天边泛着浅淡的粉紫色。闫毕今天穿着水蓝色的外套,背后印着暗黑的logo,色彩冲突得很漂亮。
“闫学长!”杨午野叫了他一声。
闫毕转头,秋风将他的碎发吹得有点乱。他微笑问:“怎么了?”
杨午野刚刚从闫毕的书包里拿出了他碎掉的电脑,她干脆利落地将屏幕掰成两半。她站起来,跑了几步追上闫毕,将两块显示屏交给他,断裂处极其坚硬锋利。这是她此刻能找到的最有杀伤力的武器。
“带着你论文的尸体,去战无不胜吧!”杨午野真挚地鼓励他。
闫毕哭笑不得地接过。他垂下眼帘,认真地回答:“好。”
他踏上了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路,平整的操场现在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土坑和塑胶跑道的残骸。他翻过最后一个隆起的土坡,终于抵达这群异装人的面前。
粉紫色的玲娜贝尔忽然向他热烈地张开双臂,左手捏着白色的号码牌,做着招牌可爱的动作。
杨午野看着这一幕,不禁说道:“这辈子都不会想去迪士尼了。”
眼镜男生佩服地看杨午野:“你真是一个合格的吐槽役。”
杨午野充满了大佬的谦逊:“低调,低调。”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他:“咱们学校有五公里定向越野的比赛吗?”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眼镜男生自然地回答,也猛地想起什么:“我靠!学长是在哄我们?!”
远处,闫毕一步步走向玲娜贝尔……旁边的皮卡丘。
玲娜贝尔:?
皮卡丘:?
皮卡丘指了指闫毕背后被忽视的玲娜贝尔。玲娜贝尔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耷拉着大脑袋,看着有些委屈。
闫毕无情地向皮卡丘伸手,要抢走它的号码牌。
校园广播的机械电子音突然唱了起来:“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意犹未尽地歌唱完后,它接着毫无起伏地念道:“玲娜贝尔平生第一次感到被人抛弃的滋味,她是一个富有感情的小姑娘,浓烈的失落包裹住了她。皮卡丘是她的好朋友,替她打抱不平。”
“运动员【闫毕】触发玲娜贝尔的忧伤,皮卡丘的愤怒。任何事情都有代价,请闫毕在愤怒的火焰和忧伤的海洋里,拿到属于自己的号码牌。”
最后,机械音文艺地总结:“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在电子音播报的同时,闫毕迅速从原地跳起来,翻过一个小坡躲到后边。玲娜贝儿的烟花筒里嗞出高压水流,水流强大的冲击力切断了塑胶跑道。皮卡丘的火焰寄生在水流上,滑滑梯一样溜到闫毕面前。
“快喊闫学长过来啊,它们不能进草坪的!”郭易焦急地看着。
“现在是可以的。他刚刚把皮卡丘引了进去,正在甩开它。”眼镜男生密切注视着操场上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水扑不灭火,这太危险了!”
眼镜男生推了推眼镜:“水灭火的原理是阻断氧气,如果氧气充足,火在水里也是可燃的,拜占庭曾经就发明了一种液态燃烧剂。”
郭易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被懊悔填满,反应比往常迟钝。
闫毕身形敏捷,翻过东倒西歪的栏杆,腾空飞上看台。他经过的所有地方,瞬间被高压水流轰出长长一条蜿蜒的沟壑。
他疾速奔跑。跑道上,围成一圈的异装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红衣服高帽子的仪仗队卫兵笔直地站着。木棍稻草人站不稳,得靠在圆滚滚的大米奇身上。龙猫在跑道上打盹,安详地睡着。
闫毕在半空翻了半圈,滚落到大龙猫身后。
玲娜贝儿没控制住方向,水枪直冲到了龙猫身上。
机械电子音沉默片刻,发出底噪声,近乎无语,这个人是嫌活得够长了吗?它播报道:“请运动员【闫毕】在玲娜贝儿的忧伤,皮卡丘的愤怒,龙猫的起床气中取到自己的号码牌。”
闫毕的号码牌当然在玲娜贝儿那里。他置若罔闻,拔起稻草人挡过龙猫的大爪子。
电子音没有起伏:“……请运动员【闫毕】在玲娜贝儿的忧伤,皮卡丘的愤怒,龙猫的起床气,稻草人的幽怨中取到——”
它没有说完,闫毕又撞倒了米奇。
电子音:“……”
它发出了沙沙声,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闫学长这是?”刘茹茹问。
“他在拖延时间。”杨午野回答,她估摸着闫毕的跑步速度,已经达到了阈值,开始缓慢下降,“开幕式16:30开始,持续半小时,现在是16∶50。只要我们一直呆在草坪中央,就是安全的。”
16∶55。
闫毕跑遍了整个操场,剧烈的运动带给他不停的喘息,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整群异装人。
现在他吸引了整片操场异装人的疯狂追逐,如今无计可施,只有死路一条。起码在电子音看来,是这样的。它麻木地播报完一长串的旁白,准备好了闫毕的悼词。
杨午野突兀地站了起来。
眼镜男生也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打算,他不赞同地说:“你这样太危险了。”
郭易和刘茹茹一头雾水。
“刚刚是我扔的石头,我清楚地记得这些炸弹的分布规律,我去更保险,不会造成额外的损伤。而且我现在休息得够久了。”杨午野活动了一下手腕,“相信我。”
16∶57。
闫毕面色发白,对于一条瘫了近四年的咸鱼来说,这样高强度的运动,持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蚕食透支他的生命。
这简直是咸鱼生涯的高光时刻。闫毕苦中作乐地想。
玲娜贝儿已经被甩到了队尾,跑最前面的是训练有素的高帽子卫兵。卫兵手持步骑枪,瞄准明显体力不支,动作缓慢的闫毕。
闫毕抢先一步甩出杨午野给他的显示屏,锋利的豁口精准地划破卫兵的皮质手套。
卫兵手腕一阵刺痛,扔掉了步骑枪。
16:59。
杨午野高高举起双手,站在跑道外沿,迎接疾速奔跑的一群人。
闫毕快要被卫兵追上了。杨午野来不及思索,一把拉他进草坪。卧倒的同时,闫毕心领神会,默契地将最后一块显示屏扔在了杨午野开始站立的地方。
“轰——”
巨大的爆炸令那群异装人不得不停住脚步。漫天飞舞的尘土如同夕阳的葬礼,晚霞万千,秋叶万千。
下一刻,广播终于响起没有情绪的电子音。
“开幕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