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落阳
心口没来由一痛，如同被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下一下将心肺片下来，项元籍紧捂心口，五指用力几乎要嵌进肉里，这种锥心的痛，甚至比当年被扔进狂暴的兽堆还要痛苦万分。
调息片刻，项元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汗珠入怀，夜风刺骨，冷冷的令人心慌意凉。冥妖来袭也好，兽潮攻城也罢，这些都不曾令他心乱，可刚刚是怎么了？他将视线移向远方，垣下妖兽的吐息几乎将黑夜染成白昼，针尖似的光束刺得眼睛生疼。白茫一片间，一道青绿身影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项元籍定睛细看，一只巴掌大小、通体绿莹莹的小东西眨眼落至眼前，小家伙围在他周围，小巧玲珑的鼻尖时不时嗅嗅，好似在找些什么。
“你是……”项元籍眼眯成一道缝努力想辨清它的模样，肩上的银龙芒芒这时也探出头好奇地打量它。
“洛……洛……”小家伙突然张口，声音莺莺脆脆煞是好听。
“你说什么？”不好的预感，很强烈，项元籍急的差点将耳朵塞进它的鼻孔。
“洛、洛……”小家伙嘟起嘴断断续续说着显然非常着急，可越是心急越是说不出来，急得它小嘴噗噗朝外吐着泡泡。
“你让开！让我来！”一旁看的着急忙慌的芒芒猛地从项元籍肩上立起来，腰板挺的直直的像根竹竿，瞅准机会一爪挥过去，就要拉着小家伙来一番神交。
“啾。”
见一只通体银白、张牙舞爪的直立怪虫突然抓向自己，小家伙慌忙躲闪，小身板害怕地飞出几丈远，用一双雾气朦朦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它。
“你怕什么？我又不稀罕吃你。”芒芒收回爪子，郁闷地冲不远处的小家伙翻了翻白眼。可它越是这样说，小家伙就越是害怕，盈盈一握的小身子越来越淡眼瞅着就要消失不见了。
“你是在找我吧？”
一声轻柔的呼唤，一大两小三颗脑袋同时回头，便见洛瑛身着素净，发上一根明玉发簪将乌亮整齐的长发盘起，妍妍身姿沐浴在月光下显得素洁而端庄。
见洛瑛出现，小家伙眼冒金光，如蒙大赦，忙不迭凑上去，探出粉扑扑的小鼻子在她脸颊左嗅嗅右闻闻。片刻后，它搂住洛瑛白皙的脖颈开心地飞起，一张小嘴恨不得伸进她的耳蜗呜呜呀呀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天啊！你看你看。”芒芒瞧着它那股子热情劲，气得一手拉住项元籍衣领一手指着小家伙喊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家伙！”
“芒芒，不要闹。”项元籍此刻没空陪它耍笑，两眼盯着叭叭个不停的小家伙。
须臾之后，小家伙终于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讲完了，累的它喉咙干涩，小嘴巴巴吐着舌头。
洛瑛身体微晃旋即平静如常，项元籍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末了，他惴惴不安地走过去，问道：“可是段师弟消息？”
闻言，洛瑛缓缓点了点头，圆润的脸在月华和各类妖光的映衬下白的吓人。
“辛苦你了，跑这么快。”看着一口气说话太多而累的气喘吁吁的小家伙，洛瑛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动作柔和不带一丝哀伤。
被人爱的抚摸加鼓励，小家伙昂首挺胸显得神气十足，对身后银龙芒芒哀怨的眼神根本不屑一顾。俄而困意袭来，小家伙揉揉眼蜷手蜷脚一缩又变回原先玉简模样。洛瑛爱怜地将它捧在手心递到愕然不语的项元籍面前。
“项，这块玄天令你收回吧。”洛瑛咬唇，声音有些颤抖，“段……已经不需要了……”
“不，不会的！”项元籍摇着头，一口气收回游离数百里的神识，“有令牌在手，八荒之内没人拦得住他。”
说着，道道精光汇聚，一股脑涌进项元籍头顶神灵穴，霎时间，纷纷杂杂的信息在他眼中飞速交替，仿佛翻页的唰唰声吵得芒芒双爪用力堵住耳朵，似是遭受着极大的折磨。
不够，不够！再去找！
刹那之后，万千小金人再次整装待发，如光如梭穿越每一处角落，甚至从妖兽臃肿的肚腩中洞穿而过。但！就是没有段东阳的踪迹。
他去哪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清爽凝神的木色灵气涌入他的身体，整个人豁然醒悟，项元籍扭头看去，洛瑛按住他的肩头示意不要再空耗念力。她将玉简塞到项元籍手中，说：“段已将所遇之事尽数记于玉简，你一看便知。”
项元籍愣神接过，深吸一口气，静静听着耳边熟悉的话语。
从小队离开长垣，绕开巡逻的冥妖深入大营，到一剑刺穿擎天的胸腔，继而被冥妖偷袭，再到冥羽消散，最后被大妖围攻，一幕幕、一幅幅血的画面走马灯似的从他眼前掠过，感受到师弟内心的凄凉与无助，项元籍万分懊悔为何会同意他以身涉险。
“你无须过分自责，众生皆苦，不过黄土一抔。”洛瑛说着，眼神黯然落寞，“既为仙盟子弟，以身正道当是段最好的归宿。”
一语说完，顾不得怅然的项元籍，洛瑛转身走向后殿。没有时间感伤，那里还有无数伤痛弟子等待她的医治，身为医者，哪怕身披万箭也不能轻易展露自己的脆弱。
望着这道坚强到几近单薄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项元籍恍惚回到过去，那个下午，年幼的师兄弟三人瞒着唠唠叨叨的师兄偷溜出去，迎头撞见一个伟岸英武的男人，身旁站着一位温婉贤淑的女人。见他们仨愣神杵在原地，女人温柔地抚摸他们的脑袋，笑着说:“走慢点，当心脚下。”
待他们跑远，年幼的段东阳突然回头指向女人，用男子汉爆棚的口吻对他俩说:“那个人，以后我要娶她！”
“就你？”瘦瘦的顾道成斜眼睨着他，“洛长老那可是咱仙盟数一数二的登仙境强者，一身先天建木灵气甭提有多厉害。就凭你这个筑基期的小虾米，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非也，非也。”听到顾道成当头泼的凉水，段东阳不以为然，“凭我这纯阳之体，登仙是早晚的事。瞧着吧你俩，只要她不嫁人，就一定是我的！”
“呸呸呸！癞蛤蟆竟想着吃天鹅肉。”
项元籍和顾道成压根不信，都笑他他白日做梦，围着他嘻哈数落个不停。
时至今日，音容犹在，人却阴阳两隔。
“师弟一路走好。”项元籍握紧玉简，“黄泉路上，为兄不会让你孤单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