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烟火
夜一点也不安静甚至聒噪的磨人，黑黝黝的洞口不时发出悲怆的低吟，仿佛随时准备将人埋葬。
“叽——”
刺耳的啼鸣响彻肃杀的荒野，一只浑身冒火的毛猴跌跌撞撞朝前奔跑，长长的手臂不停地扑打着越烧越旺的火苗。很快，它不跑了，七窍窜出的火焰将它烤的外焦里嫩，开始散发浓郁的肉香，如同古月荒原篝火旁炙烤的美味，可惜没人停下品尝它的美味，因为此地正在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飞剑嗖嗖穿梭，七八只猴怪应声倒地，滚烫的阳炎真火吓退密密麻麻的树妖、精怪，待摆脱这些烦人的小妖之后，段东阳然后将目光聚集在前方三只长相奇特的大妖身上：奢比尸、夔兽及孟极。
奢比尸，狮身人面，一身茂密的棕黄色毛发显得精神抖擞，雄阔的肩头各搭有一只青丝小蛇令人望而生畏；青面夔兽，声如洪钟，吼如雷霆，臃肿如胖头蛤蟆的身体由一条柱子般粗壮的大腿撑着一蹦一跳向前挪动；但最为奇特的还是要数豹头人身的孟极，只见它双足直立，身上灰褐色法衣搭配项上一串斑斓琉璃珠俨然一位参禅悟道的苦僧。
段东阳表情凝重，一眨不眨盯着孟极。他知道，面前这只妖兽妖气内敛，不露丝毫敌意，已达准妖王级别，半步就能修成人身。
一声“善哉善哉”，段东阳赫然发觉如山的压迫自席卷直下，只一瞄，便见呼呼的巨石从天而降封住他的上路，而噼啪的雷涌则由四面八方涌来一点点压榨他的剩余空间。千钧一发之际，他甩出几张符箓，在巨石、雷霆交汇的刹那，一闪遁入地底。
幽邃黑寂的地下，段东阳正小心潜行，忽地身下泥块有轻微的晃动，隐隐有大物出现。他停住，长剑在手用力一扎，一只毛毛糙糙的大手破土而出，带起的土石四溅飞落。长剑刺入一块飞石，段东阳将身体牢牢附在它的背面，透过清冷的月光，他看清方才站立的地方被巨石、雷电蹂躏的惨不忍睹。
正思忖如何脱身时，耳边似有风声，他屏息静听，一记金刚拳结结实实砸进肉里，刚猛的拳劲将他连人带石砸进土里。
不及喘息，身下霍然冲出一张血口，惊世的妖气冲的段东阳昏头转向。飞身躲闪之际，他看清是隐藏地下的蚀猿钻了出来，一对锃亮的獠牙在月下泛着渗人的寒芒。
风，如永恒冰原吹刮万年的苦寒，一道十人多高的风刃凌空斩落。段东阳不敢硬接，凭借灵巧的身法勉强避开，饶是如此还是被无孔不入的风刃刮伤。
一击得手，身披灰褐色的法衣的孟极双手合十捧住胸前琉璃珠颔首诵经，若非它项上一颗豹头真像一位心系苍生的高僧。
血滴落在地上，全身撕裂般的痛，段东阳大喘着气已记不清挨了多少下，只知道胸前那道血口又崩裂了，神志也变得模糊，阴寒刺骨的冥气正在侵染他的身体。他深吸一口气，牙关咬紧，强撑着身体立于妖兽环伺的荒原，血乎乎的眼睛在一众妖兽间掠过：冥兽蚀猿、晦明、穹苍，大妖孟极、夔兽、奢比尸，还有连续奔涌多如洪水的兽群。冷风灌入他的耳蜗，冻得他嘴角有些哆嗦，几股热流涌了出来，他摸了摸手上殷红一片。
“这具身体怕是不能要了……”
玉简依旧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手中，一副岁月喧嚣我自静好的模样。段东阳笑了，眼中尽是柔情，玉简柔和的光芒如她莞尔的笑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他抬头望一眼明月，七色的月晕将它护在正中，他想起不久前，也是这样的夜晚，明月之下，他拉着洛瑛的手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地说道：
“待此事了结，无关旁人的议论，你我便去仙盟举办婚礼，可好？”
闻言，虽已不是少女的洛瑛脸颊绯红一片，偎依在他的肩头害羞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
他如那夜般大笑，笑眼中有星光闪烁。感受到主人的哀伤，玉简发出缕缕柔和的灵力想要抚慰他的创伤。他握紧玉简吻了下去，如同与洛瑛最后的诀别。
“洛瑛，对不起。比起你我，师兄和垣上血战的各位同门、道友更需要它的力量。”
段东阳闭上眼，嘴角嗫嚅，旋即眉间一缕精光没入玉简。刹那之后，玉简似是活了一般从他手中跃起，绕着他不停地转着圈。
“走吧，回家去。”段东阳指着远方向刚刚苏醒满是新奇的小家伙挥手,“要跑快些，坏人才追不上你。”
小家伙歪头听着，水灵氤氲的眸子似懂非懂，它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脸闻了闻，然后嗖一下飞走了。
“拦住它！”
慎马怎能眼睁睁放它离去，刚欲上前却被段东阳一剑拦住：“你不是特别想要我这副躯壳吗？”段东阳释然地笑，脸上无比的轻松，“来拿啊。”
慎马才不愿与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身法连闪就要绕开他，不料段东阳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不放，气的他厉吼道:“你给我滚开！”
“急了？”段东阳摇摇头，毫不在意地说，“当初可是你说想要的，现在给你却不要，什么人呐。”
“你！”慎马又急又气，恨得牙根痒痒，一挥手，身后万妖齐吼，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妖兽吐息朝天齐射，刹那间便点亮了整片天空。
“真美啊，就像是为你我燃放的烟火。”
徜徉在绚丽的夜空中，刚拥有生命的玉简就像个专爱调皮捣蛋的孩子灵活躲避着下方袭扰的光柱，一扭头还不忘冲它们吐舌扮个鬼脸。
惮于玉简蕴含的未知力量，几只冥兽保持着出奇的一致——一动不动。几只大妖领着一众妖兽在下方撒足奔跑，又时不时停下吐出几道血芒，但都被玉简轻松躲过。
“一群废物！”
慎马气的跺脚，一掌击飞拦路的段东阳，疾驰如箭追了上去。
玉简的速度很快，但还是被全力追赶的慎马追上。见有人能跟上自己，玉简显得很开心，绿盈盈的小脸突然冲慎马一笑，露出口中一对可爱的虎牙。
这诡异的笑吓得慎马一激灵，急忙止住身形又倒飞出去老远才停住，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又惊又惧不敢上前。见他迟迟不肯行动，玉简嬉笑着继续向前飞去。
仿佛被当众羞辱，慎马气恼地攥紧拳头，一咬牙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又一次近了，见玉简停下再次冲自己怪笑，慎马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身为冥妖的凶悍和傲气盖过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张开巨爪朝玉简抓了下去。
“猫捉老鼠的游戏该结束了。”慎马罗网般的手将玉简死死攥住，一点光都不曾漏掉，“这下你可逃不了了。”
“嘶！”
烫，灼烧灵魂的烫由掌心直达肺腑再传遍全身，慎马大手一松，整个人如触电般栽落，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土坑。
见这滑稽的一幕，玉简拍拍手嘻嘻笑着，随即一扭头，飞也似地不见了。慎马爬起身冲上半空，空荡荡的除了残留的烟火再也寻不见它的踪迹。
“可恶！”月色下，慎马无能狂怒。
不久，等他折返准备料理掉那个惹人厌的家伙，却看到这样一幅奇异的画面:
皎皎月下，夔兽肥大的脑袋被豁成两半，混合着腥白浆糊的血液中两颗圆滚滚的眼珠瞪得老大。奢比尸彻底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它肩上两条小蛇正张着毒牙咬在一个男人的肩头。
那个男人，那个与他纠缠了无数次的男人，终于低下了他高耸的头颅，手中一柄光华褪散的长剑刺进了孟极的胸口，搅碎了它的心脏、妖丹。反观孟极，双手合十满脸慈悲做着祷告，但身后一双巨尾则恶狠狠贯穿了男人的心肺。一人一兽就这么撑着，相互掏心裂肺，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液。
“绚丽的烟火再美不过片刻，”他笑着，恍惚挽起她的手，“终不如与你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