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一生里的某一刻(1)
墙上挂着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窗外斜风细雨如丝霏霏。一场秋雨一场寒,再年轻热血的身子也抵不住突然的降温,从教室里一眼望去,行行排排都是整整齐齐的蓝白色秋季校服。
单周周日,上午七点四十分,班主任徐业成走进了犯困打盹的早读教室。
“咚咚咚!”
徐业成拿书重重地敲了敲讲台,看着底下那一张张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都给我醒醒!十月份马上就要过去了,期中考马上就来了,你们还在这不知所谓地打瞌睡,期中考结束,谁要是退步了,都到办公室去找我。”
“还有,坐窗户边的同学把那窗户都给我打开,还没到寒冬腊月呢,都捂得这么严实干什么,光想着犯困打盹,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
靠近窗户的虞声站起来,微微踮脚伸长了手臂去推窗户,窗户却纹丝未动。
皱皱眉,心里疑惑,下意识回头去看关山月,却看到她在和陈立跃激烈地进行五子棋对战,两人屏蔽外界干扰,你杀来我攻罢,进行得如火如荼。
前面窗户已经打开了,自己呆呆站着也太突兀了,余光瞄到班主任就要看过来了,虞声窘窘地转身又坐下了。
谢云最往窗户上一扫,看到高于虞声的月牙锁扣正是锁住的状态,几乎是与坐下的虞声同时起身,长臂一伸,“咔哒”一声,锁扣打开,窗户推开。
一股裹挟着凉爽秋意的过堂风迎面而来,吹醒了不少秋乏的脑袋。
盯着大开的窗户,虞声心里为自己的身高郁闷了几秒,抬头瞟瞟正在和物理课代表布置作业的班主任,微微侧过身子,对同桌小声地说:“谢谢。”
“客气了。”
谢云最长腿曲起,脚踩在板凳的横杠上,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翻开手边的书,一本正经的说道:“吉尼斯世界纪录上有一位墨西哥人的发现纪录。他是在墨西哥境内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一株名为平菇的蘑菇,株高达一点七米。”
突然被涨了知识的虞声很忧郁:“哦,谢谢科普。”
还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到一米六的她,深深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
连蘑菇都能长到一米七,这个世界要不要这样内卷严重啊。
而且……他又说她是小蘑菇头。
虞声不自觉地抬手摸摸了头发,嗓音低低闷闷的,此时的心情就像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凉凉不断:“我一定会把头发留起来的。”
闻言,谢云最侧头看她,盯着那柔顺的蘑菇头看了一会:“其实,这样,挺好的。”
如果不是他最后笑出声,虞声简直以为这是真的了,扬眸瞪旁边人一眼,继续郁闷三秒钟。
对谢云最来说,那简单的翻翻眼皮的一记瞪眼,就像是在吸水的小蘑菇,还是那样软乎乎糯鼓鼓。
谢云最低眸在桌上的试卷里勾了选项,笑说:“别气馁,做不了世界吉尼斯记录里最高的蘑菇,你可以做活得最久的蘑菇。”
虞声不想听,停下了手中的笔,视线定在阅读理解的第一行不动了。
“美国的马卢尔国家森林里,发现了一片占地面积接近十平方公里的蘑菇,据生长周期推算,”谢云最刻意顿了顿,虞声转头对上他的视线,又立马转回去,“那株蘑菇的年龄大约有两千八百多年。”
虞声真的惊讶了:“这么久?!”
虽然知道真菌类生物的寿命很长,也想不到会有如此之长,以千年来记年龄。
谢云最食指轻点桌面,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自然杂志上看到的那些内容:“当时的科研人员深入其土壤内部进行研究,发现各种极端的气候条件和环境改变基本都不会对它造成影响,外部威胁几乎不存在,内部更没有,土壤又适合,它自然是铆足了劲疯狂汲取养分增量增重,顺利地存在了上千年。”
“唔……”
虞声想到一个问题:“那它不会对周围的生物产生影响吗?”
此消彼长,此起彼落。
有限的空间里的营养成分自然也是一定的,一种生物占据了大部分的养分,其他生物应该会营养不良吧。
谢云最嘴角勾起弧度,微微挑眉:“小蘑菇头,生物学得不错。”
“谢谢啊,”虞声很没有感情地敷衍那明显调侃的话语,“不如你。”
谢云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嗓音刻意压低压沉:“不错,对相对关系的比较有清楚的认知。”
虞声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说话的艺术。
解锁了自知之明的新说法。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虞声拿笔戳戳同桌的手臂:“你还没说为什么。”
谢云最微微侧头看她:“这也是它被发现的原因。”
“当时在马卢尔国家森林出现了大面积植物非正常枯萎的现象,为了查清楚原因,科研团进入森林调查,发现导致植物非正常枯萎的原因就是由于附近的真菌大量繁殖,而那一大片的真菌经过检测,发现都是来自同一个母体。。”
答案和虞声想的差不多:“种间竞争啊。”
讲台上的班主任又拿书敲了敲黑板,留下几句敲打的话便离开了教室。
经过这么一打岔,两人最初的话头已经歪了楼,莫名其妙地拐到了生物上。
这奇奇怪怪的话题走向,最初说的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虞声这么想着,兀自笑了笑,继续自习,接着刚才的段落看下去。
……fornow,econoh,respect,andfreedo……
盯着英语试卷阅读理解的单词看了一会,仿佛看到上面有两个白色圣洁的小翅膀在扑闪扑闪。
虞声趴到桌上吁叹一声:“其实我觉得蘑菇头还挺方便的,还是等我长大了自由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时候,再留起来吧。”
唉~若是留长头发,新城嘉园的人不满意不高兴,日子肯定难过。
双腿敞开,一脚踩在左桌脚,一腿向前伸开,坐姿霸道又潇洒的谢云最瞥一眼软趴趴的蘑菇头,听着她那有点幼稚的“长大之后”,眼眸都是轻肆笑意:“还长大了自由了,你是小孩吗,还盼着每年过生日吹蜡烛许愿长大。”
虞声被谢云最说得有些羞赧,还有些不好意思,却没忍住驳了一句:“我的重点是自由,不是无知的任性的自由,而是客观的理性的自由,谢云最同学,你偏题了。”
“咚——”
虞声脑袋上挨了谢云最的一记笔敲。
摸摸脑袋,把乱掉的短发扒拉柔顺,嘴里的话没防备地说了出去:“飞来横敲,蘑菇头要受伤了。”
谢云最一副大爷的口气:“哪儿受伤了,浇点水自愈一下。”
虞声才不理他,轻哼一声,拿起笔,收起英语练习题,开始演算昨晚的数学作业。
谢云最倒是觉得虞声的话有些耳熟,想了想,问:“喜欢黑格尔?”
虞声一心二用:“一点点。”
“他可是德国十九世纪唯心论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刻意咬重了“唯心”二字。
“我知道。”
虞声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说她总有那么一点想当然。
“你知道?”谢云最故意逗她,“你知道黑格尔全名是什么吗?”
虞声看他:“你知道?”
“格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
虞声终于停下笔,眼睛睁大,看向同桌。
“傻了?”谢云最笑了,单手支颐歪头看她。
虞声才不会承认自己刚刚被他的记忆力给惊呆了一瞬:“才不是,我刚刚在想原句是怎么说的。”
谢云最从善如流:“原句怎么说?”
“嗯……”虞声也歪头想了想,前段时间还看到过,“‘人们往往把任性也叫做自由,但是任性只是非理性的自由,人性的选择和自决都不是出于意志的理性,而是出于偶然的动机以及这种动机对感性外在世界的依赖。’”
思路清晰地把那段文字背下来,虞声为自己小小的骄傲了一下。
谢云最眼眸清湛如光,嘴角噙着笑:“不错啊蘑菇头。”
虞声自豪三秒钟d(▽)o:“那是。”又低头去攻克圆的大题的得分细则。
“上个听力阅读理解还没做,你不听我的答案?”
虞声想到他说自己像小孩幼稚,偏偏头,又是一声轻哼。
谢云最觉得别别扭扭的虞声就像如水敏感的猫,可可爱爱又毫无威慑力,只一个人在那里自己把自己拧巴成了麻花。
他认真想了想:“我以前看过本书,叫《一生里的某一刻》,作者我记不清了,但里面有句话我印象很深刻。”
“什么话?”虞声决定暂时忘记他拿笔敲她脑袋的事,转过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最早我认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自由。后来我发现,想不干什么就能不干什么,才是自由。’”
说得好有道理啊……
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可以留长发,可以不戴眼镜,可以搬出去自己用一个大卫生间,可以挺直腰杆义正言辞地拒绝……真的是太太太太太太自由了。
( ̄▽ ̄)~
“咚——”
这次是笔杆敲在桌子上发出声响,成功地把虞声从幻想中拉回来。
“知道了吧,什么才是自由。”
看着虞声那一脸受教的表情,谢云最笑了,没想到他也体验了一把常被关山月挂在嘴边的“教育成就感”。
物理课代表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卷子放在谢云最桌上:“少了一张,虞声,你去班主任办公室再拿一张吧。”
“好。”
谢云最把桌上的卷子推给她:“你先做,我去拿。”
虞声:“?”
“等你把卷子拿回来,我都做完了。”
“切~”要不要这么自负啊,物理好了不起啊,说得好像谁物理差一样。
看着谢云最的背影,虞声在某一时刻忽然意识到,似乎每次自己都是被略掉的那一个。
白勤枚出差只给白胜雪带城市纪念品和特产,该轮到白胜雪打扫房间父亲也只会让自己替她做,三人国庆出行不带自己……那样的冷待和偏护,虞声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扭转自己被略过的位置。
这个同桌,谢云最做得太到位了。
那下一次……她也帮他拿试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