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境
“文星君”三字好似戳到了柳鹤鸣的痛处，也只是瞬间，狂风暴雪遮住了紫九霜的视线，他站不稳脚步，若不是及时伸手扶住，斗笠都不知道被吹到哪儿去了，他隔着雪幕，只听见柳鹤鸣的哭喊。
“别动小狐狸，别碰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冲我来！”
“他是狐帝之子，你们若动他，如何跟狐帝交代！”
声音逐渐嘶哑，风雪更甚。
紫九霜顶着狂风，摸不清状况，只想赶到柳鹤鸣身边去。
“星君！”紫九霜顾不上什么露不露面，他吃了一嘴的雪，含糊道“星君，我在！”
……
“星君！是我！我是小狐狸！”
“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九霜……”
柳鹤鸣跪在寒冰面上，浑身青紫，气若游丝，只靠“小狐狸”、“九霜”这样的字眼来维持清明。
小狐狸怎么会来的？小狐狸怎么能来？小狐狸不该来的！
风缓了些，柳鹤鸣听着那一声声呼唤，像飘在云端，忘记了疼痛。
“是，星君！我是小狐狸，是九霜……你的小狐狸。”
风雪隐去，一片冰天雪地，柳鹤鸣赤着上身，肩骨被钩子贯穿，叫两根不知何处延伸出来的寒铁掼着，血已经凝在伤口处，混着雪，成了冰碴。那身衣服破的不成样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星君！”
紫九霜变成狐狸模样，飞奔过去，围着柳鹤鸣打转。
柳鹤鸣看着体型健硕的紫狐，苍白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笑来。
这哪里是小狐狸，已然长成大狐狸了。
“小狐狸，你都长这么大了……咳咳……”
他此时肩骨被穿透了，说句话都扯得疼，咳起来简直要了命了。
紫狐伸出舌头舔柳鹤鸣脸上的伤口，轻轻用尾巴尖去触那铁钩。
“别动。”
小狐狸停下尾巴，歪着头瞧他。
“小狐狸，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我一点都不疼，真的……咳咳……咳……这是天界的东西，你碰不得，听话。”
柳鹤鸣着急，他想给小狐狸擦掉眼角的泪，可他抬不起手来，这上千年的惩罚败了他的真元，钩子破了仙骨，此时连说个话都费劲。
紫狐似是听懂了，收了尾巴，转而抬了爪子，抚上柳鹤鸣的脸，触及脸庞的不是毛茸茸的狐爪，是一双骨节分明、如玉笋般的手，带着温度，抚在柳鹤鸣脸上。
“星君。”
“小狐狸……你化为人形了……”
“是，星君。”
紫九霜感受不到柳鹤鸣的温度，他的脸是冰凉的、苍白的，紫九霜害怕，他怕柳鹤鸣要与这冰天雪地融在一起，再也回不来了。
“小狐狸可真好看啊……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要看你一眼再走……”
紫九霜听了这话，经年埋在心底的委屈翻涌出来，化作酸楚涌上心头，再也顾不得什么，第一次大胆地拥住了他的星君。
“星君，我等你好久啊……可是你总也不来……”
“对不起啊小狐狸，”柳鹤鸣闭了眼，将下巴压在九霜的肩上，他感受不到温度，可他知道现在一定很暖，就像之前抱着小狐狸睡觉一样暖，他动了动肩头，带动了铁链哗啦哗啦的响，“我走不开……”
这个人总是如此，将所有的伤都轻描淡写，当初下界修炼时为人间除去了一条恶龙，浑身是血，连剑都御不了，强撑着身子闭关修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出关后虚弱得不成样子，还是笑着对小狐狸说休息得很好，就像现在，明明都快没命了，却只说一句走不开。
紫九霜想起来艳红说过的话，这里是柳鹤鸣的梦境，这里的一切受他操控，他定了定神，能让柳鹤鸣相信存在的东西，就可以存在。
“星君，小狐狸现在很厉害的！”紫九霜松开柳鹤鸣，指着那铁钩，笑着道：“星君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把这个掰断。”
紫九霜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他只要一对上柳鹤鸣，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还是那个小狐狸，不曾是什么夜行紫阳真君。
柳鹤鸣眼神有些迷离，神智不甚清明，他努力对上紫九霜的眸子，笑了——“信，我家小狐狸最厉害了。”
紫九霜眼圈红了，这算是他自己设的一场赌局，自有了神仙妖魔之分以后，二者本就是相克的，妖又如何抵抗得了天界法器？他不管，他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押这一局，押柳鹤鸣信他。
他伸手要去碰，柳鹤鸣看着他，紫九霜偏了头像是询问：“嗯？”
柳鹤鸣咧开嘴笑了，全然不顾牵动唇角的伤——“小狐狸真好看！多看两眼，死了也值了——”
柳鹤鸣的话没说完，就被紫九霜拥住了，他跪在地上，第一次拥抱了他的神明。
紫九霜不明白柳鹤鸣的梦境为什么这样苦，他也不知道柳鹤鸣到底想要什么，可是他清楚地感觉到，柳鹤鸣不讨厌他，星君啊～我的星君～
柳鹤鸣真切感受到来自紫九霜的温暖，在这跪了上万年的冰天雪地里，是唯一的温度。
紫九霜撇开脸，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瘪着嘴道：“星君若是走了，叫小狐狸怎么活呀~”
柳鹤鸣低头笑了，心中万年寒冰化为春水，他低声呵了一句：“小狐狸啊……”
轻声脆响，寒铁钩在紫九霜手里齐齐断掉，从柳鹤鸣的骨肉里剥离出来。
疼……
柳鹤鸣只觉得钻心的疼，强撑起来看了紫九霜一眼，倒在紫九霜怀里。
紫九霜扯了招文袋里大氅，将柳鹤鸣裹得严实，额头抵在他眉心，附在他耳边喃喃到：“星君。”
等柳鹤鸣再睁开眼，已然回到了当初还在山上修炼时住的那个茅草屋，眼光照进来，打在紫九霜的侧脸，让柳鹤鸣失了神。
紫九霜就伏在榻边，握着柳鹤鸣的手，盯着他看。
“星君，你醒了。”
柳鹤鸣眼还微眯着，长睫毛的影子投在卧蚕上，挠的紫九霜心里痒。
柳鹤鸣回忆雪牢里那个拥抱，像是此刻才回味过来，开口调笑——“醒了，身边有你，一夜好眠。”
紫九霜没料到柳鹤鸣会说这样的话，又想起自己冒失的举动，现在抓着他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柳鹤鸣此刻彻底睡醒了，疼痛在肩骨处蔓延开来，像蚊虫啃噬，额头沁出了冷汗，皱起眉头来。
“小狐狸……”
“我在。”
“小狐狸，对不起。”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
紫九霜拿袖子将柳鹤鸣额头的汗擦了，眼里噙满了笑意，望着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柳鹤鸣伤及根本，此刻说句话就要歇一会，但是没关系，紫九霜乐得听，他努力撇去要带柳鹤鸣回现实的念头，只有现在，只有在这里，他才是星君的小狐狸，若梦醒了，就不是如此了，再多留一会儿，就一会儿……
柳鹤鸣将另一只手伸出来，开口道：“我好想你……小狐狸……你怎么都不抱抱我？”
紫九霜哪里是不想，他怎么敢，牵个手就要了他的命了，他哪里敢再做什么。
柳鹤鸣就那样淡淡的笑着，张着手臂，像是讨拥抱的幼童。
紫九霜怕牵动柳鹤鸣的伤口，只能扶他坐起来，上了榻，从身后拥着他。
柳鹤鸣向后靠，贴在紫九霜胸膛上，感受着那真实有力的心跳。
柳鹤鸣很瘦，紫九霜轻易就将他圈过来，环在怀里，握着他的手。
“九霜，你心跳太大声了。”
“九霜，你好热。”
“九霜？”
紫九霜咬着嘴唇不说话，他现在不敢动，又觉得浑身难受，热、燥……
现在这个姿势很不妥，紫九霜方才特意将腿打的很开，让柳鹤鸣坐在中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再近一点，就要碰到了，紫九霜咬着牙不动，像块木头。
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姿势啊？！真要了命了。
柳鹤鸣此刻得不到紫九霜的回答，他感受着紫九霜微妙的变化，抽出手来在紫九霜大腿上画圈。
“很奇怪，我明明第一次见你化为人形的模样，却好像见过千遍万遍了，好像你本就长这个模样。”
“星君……”
紫九霜嗓子有些哑，眼角已经染了红，喉结滚动，轻轻呵气。
柳鹤鸣挑了挑眉，应道：“嗯？”
“其他的狐狸都不记得你了。”
“你本也不该记得我。”
“为什么这样说？”
“仙人下凡历练最忌讳生情，练无情道者心怀天下苍生，不可有私。所以天帝定了规矩，历练者回天之后，但凡与他相处过的人，都会被抹去那段记忆。”
紫九霜握住了柳鹤鸣乱动的手，带回了柳鹤鸣身前，问：“那为什么我能记得？”
“呵……”
柳鹤鸣笑起来，肩膀轻颤，有一下没一下的抵在紫九霜心口，叫他口干舌燥。
“这就要问你了，小狐狸。”
紫九霜不懂，他小心翼翼地缓着呼吸，想压下那股窜起来的邪火。
“我不明白。”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一遍又一遍将你们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