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梦
“鹤鸣,我跟你说,你这个年纪,真的很好……”
艳红有些醉了,她伏在桌旁,捏着杯子笑,脸上泛起了红云。
“我小时候,每天都穿的破破烂烂的,我们这样多人排队等着九爷照顾,他哪里知道姑娘家该穿什么衣服,长大了呢,就想每天都穿漂亮的衣服,能有人夸一夸我,呵……谁见了我都要夸几句,那些话听多了,真假难辨,也就不想听了。”艳红看柳鹤鸣偏着头听,便继续讲下去,“有一次来了个翩翩少年,跟你一样,是个赶考的,他说我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哈哈……他说我好看,他想请我吃桃酥……我很纳闷,怎么会有人一见面要请女孩子吃桃酥啊……”
“可能他觉得桃酥好吃。”
柳鹤鸣听的认真,答的也认真,他面皮薄,又白净,此刻吃了酒,脸上染了红,显得格外软糯。
“对啊,他也是这样答的,他说这桃酥是他自家里带来的,跟他翻过了好几座山。”艳红瘪了瘪嘴,抽了下鼻涕,“我打开一看,都快要生霉了,许是路上受了潮吧……但我还是尝了,很甜,自那以后再也没吃过这样甜的桃酥了。”
“然后呢?”
“然后?”艳红像是自嘲,轻笑一声,“然后他就走啦!说中了状元就回来娶我,我就等,等啊等,等到山上的花都开了,等到花都败了,果子都结出来了,他也没回来。”
“为什么?”
“因为人家攀了高枝儿,人家娶了什么宰相的女儿,成了人间的大官啦。”
“不仁不义,迟早要遭天谴!”
柳鹤鸣一巴掌拍在桌上,将杯里的酒震出来些许,溅在袖子上,晕成一片。
“都过去好多年了,他应当已经成了一个枯瘦老者,早已配不上姐姐的美貌了。”
“红姐,你等我回来,我去京城定要找他问清楚。”
“好弟弟……”艳红偏头拭去眼角滚出来的泪珠,不住哽咽,“你替我看看,我祈的愿成真了没有。”
她终究还是傻,人家不回来,她就祈求金佛菩萨们,保佑他一生顺遂,子孙满堂。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二楼那些房间都是干净的,你随意,明早我起来送你。”
艳红自顾自走了,还有小狐狸需要她照顾,她放纵自己一日也算是奢侈,这满身的酒气,冲不掉满身伤痕。
柳鹤鸣开了门,坐在门口吹风,今夜的月亮好似弯钩,钩在夜幕上,也勾着紫九霜的心乱了一夜。
“九爷!九爷!”
紫九霜一夜未眠,此刻只觉得疲惫,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偷偷去送一送柳鹤鸣,就听见朝阳站在外殿喊。
“怎么了?”
“爷,您快去看看,柳公子他……”
话音未落,内殿门被推开,紫九霜瞬间到了朝阳面前——“他怎么了?”
“我方才从客栈回来,柳公子他,睡着不醒……”
“睡着不醒?!”
“是……哎!爷!您没穿外衣呐!”
紫九霜掠过草木,撞翻了石头光泽中反射的晨光。
紫九霜从未觉得紫阳殿离客栈这样远,夜行山三处山峰,高低起伏不平,纵横南北,南面接京城运河,可直接北上京城,北面是扬州,紫阳殿坐落东西之间最高处,那客栈在山腰处一片林子里,长街被百年深林掩盖了。
“此时如何了?”
艳红守在门口,见紫九霜不曾穿外衣,垂首摇头。
紫九霜没走楼梯,直接飞身上了二楼。
柳鹤鸣躺在床上,箱笼放在一旁,想来是收拾好了,准备今早启程的。
紫九霜伸手探了探柳鹤鸣的额头,此刻有些烫手,呼吸却是平稳的,脉搏也无异样。
“我却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昨日,我同柳公子吃酒,之后想着他今早要走,便散了回屋休息,醒来,便是如今这般了。”
“可曾燃香?”
“燃了。”
“你给他燃什么香!”
“平日里用的香,咱们平常当熏香使的。”
紫九霜叹了口气,恨不能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的人,叫他冷了热了都全当是自己的罪过。
艳红嘴里的熏香,是拉人入梦境的香,可之前也燃过,对柳鹤鸣并无影响……
“有没有法子破了这梦。”
留在梦中消耗的是生人在阳间的时光和气运,对柳鹤鸣没有半分好处,紫九霜心急,他不想追究,只想将柳鹤鸣拉回来。
“九爷别急,法子自然是有的。”艳红回忆当初巫女说的话,“这香主要是一种使人致幻的花制成的,名为醉仙桃,一年生一次……”
“让你说书呢?”
艳红当下明了,知道九爷不想听这些没用的,便直接进入正题:“以血为引,燃香入梦——就是取一个人的血浸透燃香,我施法引他进柳公子的梦境,让他明白自己身处梦中,甘愿放弃当下梦中得到的一切,心甘情愿回到现实来。”
紫九霜点头,对朝阳道:“近日狐狸洞里约摸会派人来盯着,我没醒来你就代我行事,胆子放开,只有一个要求——把这个白面团子给我护好,醒来我要见他活蹦乱跳在我面前。”
“不可!九爷!万万不可!”艳红听紫九霜的意思,是要以身犯险,一时着急,陡然提高了声音,“九爷,此行过于凶险,艳红万死不敢助您。”
“艳红,你听我说。”紫九霜一扫从前风流模样,罕见的一本正经起来,“艳红,这人若是救不回来,九爷我就不行了,你明白么?他还没死我都要煎心熬肝先断气了。”
“爷……您……”艳红本意不愿紫九霜冒险,可听到他说这样死啊活啊的话,不敢再劝,“爷,艳红不曾诓您,您要入柳公子的梦,便是将命交在柳公子手里,那是他的梦境,他有绝对的掌控权,叫您往东,您去不了西。柳公子待在梦里消耗的是元气,您是去别人梦里,不仅耗元气,这修为也会被消耗,若是待的时间太长,又或是柳公子根本不愿醒来,您可就危险了……”
危险,能有多危险,顶多小命搭进去,紫九霜从来不惜命,他从来不为自己活着,从前被八个哥哥欺负,说他没有娘,后来跑出来被他族欺负,说他是野狐狸,再后来遇见了一群更弱的小崽子,不想他们跟自己一样受苦,便咬着牙给他们遮风避雨。他最开心的就是和文星君一起修炼的时光,那一身白衣如此干净,却不嫌弃他的一身血污,就那样紧紧贴在心口。星君喜欢叫他小狐狸,夸他可爱,喜欢端着他的脸说他长得漂亮……
“狐狸一族有恩必报,就当……就当我还他当年的恩情,还完了就没什么了。”
……
“既然九爷意已决,艳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求爷万万保重,别忘了我们等着您回来。”艳红磕了头,“爷,您千万记得别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梦里和现实穿起来,那就真真的被捏住了小命,您最好连面都别露,只出个声提醒一下柳公子便罢了……您在梦里无论见到什么,别听别看别信,都是假的……爷……您一定平安回来……”
紫九霜笑着点头,亮出狐狸爪子,照着左手手心划下去,鲜血霎时涌出来,滴在燃香上,他连眉头都不曾皱,像是看着无关的人流血,疼不到自己身上。
伤口缓缓愈合,紫九霜摩挲了手心,只剩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红印。他和衣躺在柳鹤鸣身旁,侧头看他的脸,闭眼后道:“若是来了些阿猫阿狗,别客气,打出去。”
“是。”
“小狐狸怎么那么可爱呀?”柳鹤鸣抱着一只紫色的的小狐狸,脸埋在狐狸毛里蹭来蹭去,“天了,我好像知道张瞎子说的狐狸精勾人是怎么回事了……小狐狸也太乖了,是不是呀,小狐狸?”
紫九霜站在柳鹤鸣身后,看他抱着别的狐狸,脸都沉了,他带了斗笠,艳红嘱咐过他,千万别露面。他脚步很轻,待走近了,柳鹤鸣也没发现。
“柳兄弟。”
柳鹤鸣正抱着小紫狐揉来搓去,不料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当即吓了一跳,抱紧了小狐狸。
“这位兄台,你吓死我了……”说罢又想起了怀中的小狐狸,又低头软语询问,“没吓到你吧?哎呦~吓到小狐狸了……别怕别怕……”
柳鹤鸣不再抬头看紫九霜,像是并不关心这戴着斗笠的男子,也不想知道他如何突然出现,只一心逗小狐狸玩。
紫九霜隐在斗笠下的脸越来越冷,他心道:我当你在梦里遇到了什么好物,竟愿一直睡着不肯醒来,现在亲眼见了,原是一只小狐狸崽子,抱着亲的跟什么似的。狐狸有什么好抱的,你看你看,尾巴都搔到脸上了!
周围只有乱草和高树,茫茫的一片,这都是柳鹤鸣自己想出来的,他觉得这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紫九霜只能适应,没法改变。
很快,夜行紫阳真君的脸就红的跟什么似的,那小狐狸通身全紫,额间一簇红,跟京剧里武生的英雄扦似的,这天上地下,除了他紫九霜,还有哪一个?他看着柳鹤鸣怀里的小狐狸,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是没睡醒,又像是贪恋这个怀抱,眯着眼,乐在其中。
“星君?”紫九霜试探,他不知道现在眼前这个人是文星君还是柳鹤鸣,“文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