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杰里米
一天过去，一个信徒变成了三个，可喜可贺。
朱莉成功把自己的信仰安利给了女儿罗莎，虽然罗莎明显有些将信将疑。但在朱莉的反复劝说下，年仅七岁的小罗莎最终还是落在了羊毛之主的手上。
另一个信徒的由来，则让段舟海有些哑然了。
护工会和老人，也就是购买皮西斯止痛剂的那个，聊几句。她把朱莉的事当成笑谈讲给了老人。老人和她都是圣主虔诚的信徒，理应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
老人耐心的听着，一边咳嗽，一边附和了护工的话。然后……混沌空间中多出来了一个光点。
段舟海稍微有点好奇。
在老人入睡后，他戳了一下，听到了对方内心深处的声音。
‘神啊，原谅我的动摇吧，我不想死。’
‘衰老夺走了曾经强健的体魄，死亡是如此的令人恐惧。’
‘时间已至尽头，我将去向哪里？天国、地狱，还是消失无踪。’
这是生命对死亡的畏惧。
哪怕只是渺茫的希望，本能的求生欲也驱使着残破的身体，用尽全力的去挣扎、去求生。老人也意识到自己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他的意识还算清醒。但疼痛的身体，浑浊的大脑，都在宣告最终时刻的到来。
段舟海有所触动，但他无能为力，治愈躯体的权柄需要海量的能量。
……
在穿到这个世界的第八天清晨，老人病危。
他呼吸变弱，昏迷不醒。医生做出判断后，老人的儿子很快收到消息，带着妻子和孩子赶到了医院。
段舟海再次尝试了‘治愈躯体’的权柄，然后因为能量不足无事发生。
目前，他的能量只有4个单位能量。朱莉提供了25个，朱莉的女儿罗莎提供了05个，老人提供了1个。
这远远不够。
律师赶来的时候，老人已经没办法说话了。
他躺在床上昏睡，胸腔起伏着发出风箱一般的声音。老人的皮肤干瘪，身上散发出令人不适的奇怪味道，无端令人害怕。
杰里米红着眼睛看着老人，垂头站在边上。他从早上等到了晚上，老人始终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杰里米也从一开始的痛苦，变得焦急与麻木。下午的时候，律师告辞离开。又过了两个小时，杰里米的妻子也抱着孩子回家了，她不能让孩子挨饿。
太阳已经下山了，病房里只亮有一盏煤油灯。
可能是因为烦躁，杰里米尝试和护工搭话：“你认识老头吗？”
护工点头同意。没有急诊上门的时候，值夜班的她还算清闲。
“他和我偶尔会说说话，我们都是圣主虔诚的羊羔。”
“……他有提到过我吗？”
护工摇了摇头。
“我叫杰里米，是他第二个儿子，我大哥八年前在修铁路的时候死了。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剧院打杂，不酗酒也不赌博。”
杰里米似乎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着，在护工表露出倾听的意向后，他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前几年买了商会和州政府联合发行的股票，因为听人说这是政府担保的股票，而且刊登在了报纸上。”
护工坦诚道：“我看不懂报纸。”
杰里米同样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但人人都这么说。”
“我买了股票，但商会的船遇到了问题，股票最后全砸了手里，我还莫名其妙的欠了一屁股债。”
护工叹了口气：“圣主保佑，让那些骗人钱的恶棍都被扔下地狱。”
夜晚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杰里米紧了紧外套，又搓了搓手：“催债的人逼得紧，前些日子都闹到了剧院。”
“我妻子身体不好，做不了工，孩子又马上要到花钱的年龄。要是没了工作，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劝过老头不要买昂贵的新药，那都是骗人的，他不仅不听，还直接住到了医院。”
护工揪出了错漏，不赞同道：“药是贵，但内森医生从不乱开。”
杰里米沉默了良久。
‘再有效，难道还能还能治好？’这句话是段舟海吐槽的。
此刻，他正饶有兴致的围观。就连他穿过来的那个世界都治不好癌症，在医学技术更加落后的异世界，倾家荡产又能帮病人拖延多久？
但杰里米没有反驳，只是表情苦涩的换了个话题。
“我的父亲叫马杰里，马杰里·维尔德。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铁匠，能看懂报纸，喜欢诗歌。我小时候住在城郊，被送去学过识字。虽然我那个时候太调皮，没认多少，现在也差不多全忘了……”
护工叹了口气：“内森医生说，这是为了垄断知识。我们说的是安普提语，写的是更古老的瑞娜语，发音和语法结构都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吗？”杰里米恍然。
护工倒是不纠结这个问题，她对杰里米的过去更感兴趣，“后来呢？”
“后来城市里的钢铁厂越开越大，商人卖的东西更好也更便宜，铁匠活儿就做不下了。”
“我们搬到城里了，父亲也换了份工作，最穷的是时候去工厂。身体受不了就换个闲点的活，好点的时候又去工厂，就这样一直反复。我十四岁的时候也去工厂待了半年，差点就死在里面。”
……
杰里米说了很久，都是零零碎碎的往事。
段舟海还在听，值夜班的护工已经困了。她的眼皮总是忍不住合上，不多时就摇摇晃晃的回值班室睡觉去了。
没了听众，房间恢复了死寂。
杰里米独自守在床边，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点点死去。
……
律师在在第二天中午又来了。
老人似乎有所感应的想要睁开眼，但他太累，只能困在黑暗的迷梦中。段舟海又试了一次治愈躯体，结果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能量不足。
他戳了一下代表老人的光点。
剔除杂乱无序的声音，他听到老人最后的心愿：‘死前，想再见一次杰里米。’
沉默片刻后，段舟海尝试了另一权柄——治愈精神。
在念头升起后，5个标准单位的能量悄然变化，跌落至1。老人的血液流动速度加快，接住观察视野，段舟海能看到肾脏上面的肾上腺开始努力工作，他推测，这大概是在将肾上腺素运往各个器官。
所谓‘回光返照’，其实是躯体死亡之前，榨出最后一点生命力。
关闭一切不需要功能，优先维持神经、发声、循环、呼吸系统，用以留下信息。
这是生命对死亡最后的反抗。
治愈精神的权柄，似乎强化了这种能力。
大约半分钟后，老人的眼皮动了动，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杰里米，嘶哑道：“……我的孩子，杰里米。”
杰里米抬起头，激动的注视着老人。
“你在等着我死。”老人平静的说道，句子就像划开血肉的刀刃。
杰里米立刻否认：“不……不。”
“我亲爱的儿子，我一分都不会留给你，”老人缓了半天，才说出下一句，“我要全部……全部捐给医院。”
律师平静的记录着，杰里米完全僵住了。只有护工看上去心情不错，因为她感受到了老人的虔诚。
老人生出干枯的手，握在自己儿子的右手上：“这个世界没有天堂……”
“因为人性总让我们掉进地狱。”
杰里米一动不动的站在床头，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在老人闭上眼的一瞬，混沌空间中的光点闪烁了一下。
可能死前的状态与昏迷非常相近，段舟海听到了老人的声音。
它在说——
‘对不起……我最爱的儿子，杰里米。’
……
过了好一阵，杰里米才听到护工提醒："马杰里先生已经咽气了。"
杰里米的视线随之往下，见到了老人的尸体。
在太阳升至天空的时候，平凡的生命已经离去。
故事落幕，28份个标准单位的能量出现在了混沌空间。
这个世界也不存在灵魂的概念，意识源自大脑的神经结构。段舟海收集到的能量更像是某种多出的、奇怪的东西。在老人大脑死亡的时候，他就是真正死亡了。
昨天杰里米说了很多，有苦难，也有欢笑。
然后，一切都在马杰里死亡的时戛然而止。怨恨或是肆然，已经无从考究，生者只能继续自己的人生。
说起来，自己的能力也太没用了吧。
唉……也不知道治愈躯体到底需要多少能量，几百，几千，还是几万。
佩里·阿克曼这具身体到底会在医院躺多久？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段舟海似乎感觉到了困意，这还是他穿过来以后第一次产生困意。佩里的身体似乎产生了某种吸力，让他朝着白光组成的漩涡下坠、下坠、落入无垠的白。
最终，他陷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