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苑无双在外人眼中总是很讨人喜欢的，有文静乖巧的样子，又会说好话哄人开心。就好比酒馆的夫妻俩对苑无双就喜欢的不行，老板一高兴立马给免了酒水，老板娘又免了面钱，章佟只想问问无双还能不能在北京多呆几天。
苑无双本应该慢悠悠地走回自己原本的座位，但她嘴角噙笑，缓缓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章佟的颈窝处。“章老师，你好香啊。”
章佟看着对面那夫妻俩避开她的目光跑走了，迟疑的间隙让小姑娘的鼻息吹动了自己皮肤上的绒毛。
这公众场合下，章佟一下被气笑了，“小无双，你差一点就闯祸了！”
章佟许久没对女孩子心动了，久到她也曾怀疑自己从前痴迷于爱慕女生不过是得了病，如今可以疗愈她的人出现了，她的病就好了。
可刚刚，章佟明明听到了自己声若擂鼓的心跳。
“香樟老师，请你以成熟的大人的身份告诉我，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和爱而不得，究竟哪个更让人难过呢？”
章佟突然不知道如何让回答，她曾经也有个两情相悦的爱人，她的初恋，被燥热的风送去了异国他乡，从那以后章佟用的香水都是那个女孩身上的味道。
章佟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也不知道两人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难过吗？当然了，纵使许多年过去了，再想起来都心痛。
可她逐渐变成了大人，还有许许多多的羁绊，催促着她得学着向前走，要洒脱，骄傲的开启下一段旅程，这是现实，没有绝对圆满的结局。
苑无双又走到吧台前，端起了酒杯，可握着酒杯的左手颤抖的厉害，与章佟对视时，眼底闪烁的也是诡异的光。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章佟，你也羡慕我吧？你看，我敢顶着这副残破的壳子在我自以为是的深情里困一辈子！”
苑无双突然高声了些，引得不远处几个零落的的客人纷纷侧目。
“昨天，我家那边的残联负责人突然说要给我介绍对象。你知道给我介绍了个什么样的吗？介绍了个家庭条件特好的男生，身材也高，187，唯一的不足呢，就是胳膊有点畸形……我给婉拒了，结果人家就能端出长辈的架子，告诫我！”
章佟开始发觉不对劲，她站起来想接住无双越来越沉重的身子，可还是晚了一步，无双被自己绊倒了。
那就干脆坐地下接着说，“她告诫我，像我们这种人找对象是千难万难，现在不抓紧，以后更没有人要了……”
“所以我那几个屈指可数的好朋友们，问我为什么不回应汪唤，问我喜欢她为什么不敢说……我出生的地方，那么小的一个地方，人却那么多，思想那么狭隘，他们觉得残疾人应该内部消化，他们觉得女孩子应该早早结婚生子，他们想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
苑无双越说越激动，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氧气大量的涌入，却好像依旧满足不了她。酒杯脱了手在地上滚了几圈没了声响。
“我去，这什么狗屁道理！我跟你说姑娘，别人的嘴你封不住，别人怎么想你也控制不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大家伙都自给自足的，凭什么听别人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啊？自己喜欢什么就买，想做什么工作，做！大好年华的咱自己各开心最重要！”
章佟那边还没来得及劝，一热心的大姐就在远处嚷上了。章佟凑到无双身前，蹲下来抱了抱她，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抚着她的头发。
“无双，别怕，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汪唤不会被牵连的，她依旧会是最骄傲的那只白天鹅。”章佟轻声地说，她知道能宽慰到苑无双的话，只有汪唤依旧皎洁。
苑无双果然慢慢的平复下来，她哭着跟章佟说，“章老师，我可能需要一杯咖啡，越浓越好。”
章佟把苑无双扶起来坐好，把被两人遗忘了的面往她面前一推，“早给你拌好了你偏从这耍酒疯，面都坨了，你尝两口，我给你买咖啡去。”
苑无双点点头，去握筷子的手又止不住的抖，又看章佟用双手包裹住，柔声说，“该让你多穿点呢，冷了吧。”
苑无双的脸上挂着泪，红着眼看着章佟泛红的指尖，一分多钟后，抖动停了，章佟才放心走出去。
苑无双搅着碗里的面，不敢回忆刚刚让她发病的诱因究竟是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多出门走走，玩玩闹闹的，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算起来，从母亲过世后，苑无双没再吃过几次炸酱面。她有的时候忍不住馋嘴，向老爸说想吃，也实在不敢让他下厨，毕竟母亲后事了结后的第一个春节，老爸那饺子馅调的，真是一言难尽。
苑无双吃了两筷子，味道是真的不错。这还是凉了的，要是趁热肯定味道更好，想到这又埋怨自己没由来的犯浑，浪费了老板娘的好心不说，怕是也让章佟没面子了。
章佟回来的时候，无双正在打扫最后一点残渣，她把咖啡放在无双左手边，看着人撂下碗，露出小花脸，又想起自己一直喜欢却从来没有养的猫。
她的男朋友有很严重的洁癖，还对动物的毛发过敏。这就决定了章佟今后都养不成猫。
章佟从包里拿了纸巾给无双擦嘴，看着她明朗的眸子，就知道最难捱的那阵子大概已经过去了。
“香樟老师，你说咱俩这才第一回见面，我就给你丢了这么大一个人，你可别一会回去就给我拉黑了。”苑无双认真地说。
“我还不至于因为你耍个酒疯就拉黑你，再说了在酒馆里发酒疯不是很正常嘛。”章佟说话时那表情，简直就是善解人意的大姐姐。
“我也觉着好歹我是跟你东拉西扯地聊了这么久，你也舍不得我了。”苑无双端起咖啡就喝，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耍够了我就送你回去了，这都快一点了，人家一会就不营业了。”章佟把苑无双面前的盘子碗都收拾了，又等她发话说要走。
苑无双朝鼓励自己的那个大姐的方向瞅了瞅，见人家和朋友聊得正好，也就没打扰。“我可不走了，一会咱叫车吧。”
章佟笑着默认，叫来老板结账又看苑无双拦着，“等会，老板！那桌的姐姐的酒钱，我付了。”章佟听无双突然压低了声音说。
原本章佟回来的路上还在想，无双怎么会对仗义执言的大姐毫无表示，这下才放下心来。打趣着，“跟你折腾了这么久，我倒是一杯酒没喝。”
苑无双一想，还真是。又说“老板再给我拿两张便利贴和一罐旺仔吧。”
老板笑呵呵的把东西递给无双，付了钱，无双把一张字条留下，让老板转交。另一张贴在旺仔上，递给了章佟，“呐，请你喝。”
“呦，谢谢您嘞！”章佟乐不可支的接过旺仔，竟然还是温的。
苑无双用自己的咖啡和章佟的牛奶碰了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酒馆。
等车的空隙章佟突然问无双，“不打算跟我说说嘛，什么时候病的？”
苑无双愣了一下，决定装傻。“什么病？”
“我以为北京凌晨的秋风足够让你醒酒了呢。”章佟说。
苑无双打了个冷颤，终于肯说，“我察觉的时候，大概是我爸说他打算再婚的时候吧。”
章佟却不能完全理解，“那也不至于是躁郁症吧，你……你父亲的妻子对你不好吗？”章佟突然想检查下无双的胳膊腿上有没有伤。
“那倒没有，人家也是很好的人。是我自己突然发觉，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才把日子过散了。”苑无双原本是不想把这么负能量的丧气事告诉章佟的，不过她既然问了，说说也行，自己也好抒发下心情。
章佟没插话，等着苑无双的下文。
“中考前，我鬼迷心窍改了志愿，报了二中。我妈知道是因为汪唤，她没说什么，却也怕我一个偏科偏到姥姥家的文科生考不上艺术生当家的二中。中考完我果然没考上，只能复读，我妈气的一下子坏了眼睛，她说我这是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
苑无双如今再想，只觉得这话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后来复读了，我还想报二中，家里没同意。我去了实验。高二班里开始组织学生学艺术，我又想起汪唤说大学她要考去长沙。我不死心的和家里商量要学艺术，我爸只说我的文化课分数足够，没同意。最后还是我妈背着我爸去交了钱，给我报了班。”
苑无双还记得那天晚上爸妈吵了一架，爸爸只怕他的闺女吃了苦，最后却是陪跑的哪一个，“咱闺女毕竟身体条件摆在那，你让你去受那罪干什么呢！”
“那我能不知道？可她自己有打算，铁了心的，怎么拦，就顺她的意思吧。”
这场架最后还是老妈吵赢了，老爸闷葫芦一个，怎么可能吵得过。
“可是最后你也没去长沙呀，还落榜去了大专，也没再复读。”章佟拼凑者无双曾经告诉她的线索，得出结论。
“去什么长沙呀，我要是知道我上这个艺术班会让我妈一个人，因为突发心肌梗塞自己孤零零的就走了，我……”苑无双又哭起来。
“可，可你就算没再艺术班上课，也实在学校，总归是不在家啊。”章佟赶紧找理由给无双开脱，“这不甘你的事。”
苑无双却一个劲的摇头，“不是，不是，当时是寒假集训，我中午是可以回去的，是我自己觉得那天太冷了，不想骑车子来回跑……”
“我就给她打电话说我不回去了，我还问她早晨吃的手抓饼有没有多加个里脊，把我那份也吃了……她还问我中午吃什么，她怕我饿着……那天之前，我刚给她买的新药准备着，还没吃……”
章佟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同身受了那种绝望，她没再说话，抱住无双帮她顺气。
“我爸，我爸还说之前去医院治疗，已经见好了，他甚至不知道我妈是肾病连带着心脏也会不好。可是我知道，可我没能救她，下午两点，我要是回去，一定赶得及，是我害死她的，章佟，章佟！”
苑无双想起母亲一身好厨艺，自己没学来一点。从前总吵着要在旁边学，实际也就是为了偷吃。
“我连饺子都还没学着包，要不也不能让我爸把羊肉馅放馊了还不知道，包出来硬是和着眼泪吃了半盘子。”
情绪铺天盖地的来，苑无双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一道声音，“现在要你学这些做什么，等你什么时候有了意中人，带家来我和你妈见了，再让你妈慢慢教你……”
“无双！无双……醒醒无双！”
苑无双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渐渐听不清了，也不知道是谁，还好不是汪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