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非我族类02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苗寨的春天大同小异，岿然不动的青山守护着一方。前段时间周校长组织同学们砌了花坛，今天正好植树节，除了六年级，其他班级下午全部放假参与植树活动。
新花坛的土已经弄好了，只是没有花草，光秃秃。今天大伙儿的任务就是去山上找些好看的野花野草装饰校园。石凝很高兴，因为这样就不用做作业了。
“我们去找兰花。”石凝对潘小玉说：“我觉得兰花好看。”
潘小玉：“我觉得菊花也好看。”
安全起见，周校长规定只能在这附近的山找，不能走太远。石凝和潘小玉一起，蹦蹦跳跳出发。她们俩都想好了，到时候把菊花种在兰花旁边，有空的时候一起浇水。
水春寨小学建校三十余载，是这附近十几个苗寨唯一的小学，从两间破瓦房到现在的两栋四层教学楼，全体师生功不可没。虽然现在政府关心少数民族教育，可教学条件依旧差了许多。当初为了一个操场，周校长挽着裤腿没日没夜地干了两个月才砌好。
现在又为了绿化，全体师生上山找花拔草。
一群学生，有的拿着小锄头，有的拿着大锄头，顺着山路蜿蜒而上。学校附近的山头，他们都十分熟悉，到了山里，便渐渐散开了去，四三寻找花草。
路上遇到了潘小玉的哥哥潘小进。
“我要挖一棵树。”潘小进说：“你们女生就知道种花，我要种一棵树。”
好想法，可是山里树那么多，你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能挖得动哪一棵？石凝问他：“你要挖什么树？”
“血桃树。”潘小进又说：“等血桃树长大，还会长桃子。我们就有桃子吃了。”
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山上走，走了一会儿，石凝看到周校长牵着陆久越走在前面。陆久越还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低着头，慢慢地跟着周校长。
石凝快速走几步，跑过去：“周校长，你也要挖花吗？”
陆久越刚来，不熟悉环境，也没什么朋友，周校长这才带着他一起，希望他能通过集体活动找几个朋友。石凝这么问，他倒是顺水推舟了：“对啊。我们也要挖花。你带着小久一起怎么样？”
“好啊。”石凝说：“我们要挖菊花和兰花。”
周校长：“小久，你愿意跟他们一起吗？”
陆久越看着石凝，小心翼翼地点头：“好。”
“这边。”石凝带着陆久越去和潘小玉兄妹汇合：“我们去这边挖。”
潘小进和陆久越是同桌，但是这个同桌沉默寡言，他们都没说上几句话。看到石凝把他带过来，潘小进问：“你怎么带着他一起啦？”
石凝：“人多挖得快呀！”
“你跟我一起挖树吧。”潘小进说：“我们挖血桃树。”
陆久越很疑惑：“血桃树是什么？”
潘小进：“就是可以长桃子的树。”
苗寨里生长着一种桃树，这种树外观上和一般的桃树没什么区别。可是长的桃子外面绿油油，咬一口，里面却是血红色的，香脆可口。不知道山下的汉人叫什么，苗寨的人都叫它血桃树。
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野菊花和野兰花多的是，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可是血桃树比较难，找到得太大，根茎错综复杂，挖不起来。四个人又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颗合适的。
“挖这个。”潘小进很开心：“小久快过来。”
陆久越本来是跟在石凝后面的，很奇怪，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很友好，只敢跟她玩。但潘小进大声叫他，他还是过去了。
“你用这个。”潘小进丢给他一个小锄头：“挖旁边一点，不要挖到根。”
去找了一根木棍，潘小进在旁边扒拉土。陆久越看着这棵手腕粗的小树，问：“我们要挖多久啊？”
潘小进：“把树根挖出来就好了。”
石凝和潘小玉的兰花已经找到了，轻轻松松就挖了出来。她们俩抱着兰花，跑到潘小进和陆久越挖的树地方。“树很难挖的。”石凝说：“不如你们也去挖花吧。”
“我才不喜欢花。”潘小进坚持挖树：“我就是要在学校里种血桃树。”
把花放在一边，潘小玉和石凝加入挖树行列。四个人一起刨，速度快了许多。只是泥挖得多了，到处都是，陆久越的裤子上沾了泥。
“我的裤子脏了。”陆久越说：“太脏了。”
“没事。”石凝顺手从旁边摘了几片树叶：“擦一擦。”
可是树叶哪里能擦得干净？陆久越有些不开心：“我不想穿脏裤子。”
“那你也不能脱啊！”潘小进说：“你看得我裤子也脏了。”
正说着话，石凝一锄头下去，挖断一条蚯蚓。
被挖断的蚯蚓变成两截，在地上挣扎。
“啊！”陆久越大叫：“有虫子。”
“是蚯蚓。”石凝把地上的蚯蚓捡起来：“蚯蚓是松土的，不会咬人。”
“太丑了吧！”陆久越觉得很恶心：“快把它丢掉。”
“嘻嘻。”潘小玉捡起另外一截蚯蚓，笑他：“你好胆小哦。”
胆小？哦不，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胆小，陆久越也一样。“那你见过恐龙吗？”陆久越说：“恐龙我都不怕。”
“快点挖。”石凝催促：“要回去了。”
大多数小孩都挖到了自己想要的花草，已经陆陆续续回学校了。少数人要么没找到满意的，要么像潘小进一样还在挖。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一河之隔的学校。水春寨小学依附在山间，南面河水潺潺而流，宛如世外桃源。
挖了一个小时，才把这棵小树挖出来。
这棵树虽然不大，可是很长。潘小进和陆久越一人扛一头，慢慢地下山。石凝和潘小玉抱着她俩的花，在旁边叽叽喳喳。
“要浇水的。”石凝说：“把树种下去每天都要浇水。”
潘小玉：“对，我家门口的树就是没有水死掉了。”
“我下课就去浇水。”潘小进说：“肯定能活。”
山里的小孩或许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可是对于花草树木却了如指掌。潘小玉甚至知道什么时候该种豆角，什么时候该种萝卜。种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坚信，一定能种活这棵树，迟到它结的果。
走了一半，石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石钱来，石钱来今年也上四年级，和潘小进陆久越一个班。可是石钱来学习成绩很差，还长胖了，坐在最后一个位置，和潘小进他们焦急不多。
“石钱来。”石凝叫他：“你怎么才挖了一点点花？”
石钱来：“三棵，三棵还不够多吗？”
石凝：“你偷懒。”
不知道为什么，去年开始，石钱来就长胖了。原本瓜子脸变成了西瓜子脸，个头也比同龄人大一些。不过因为大家都长大了，懂事不少，他再也没有欺负过石凝。
因为石凝说他偷懒，他马上就从旁边拔了两棵草补上，还说这草是止血草，她奶奶就是用这种草止血过，唬得陆久越一愣一愣的：“真的吗？”
“假的。”石凝说：“止血草不长这样。”
“对。”潘小玉附和：“这不是止血草。”
几个人叽叽喳喳，一路往学校走去。
学校花坛有限，而且只能种花。同学们带回来的花各式各样，往里面一种，风格很狂野。当然，更狂野的是潘小进和陆久越的这棵血桃树，花坛根本容不下。
“种这里。”潘小进一锄头挖下去。
既然花坛种不下，那就种到花坛旁边，学校也有好几棵梧桐树，就是这么种的。只是刨坑有点麻烦，还有石块挡着。
手脚并用，潘小进跟陆久越说：“等这棵树长桃子了，就是我们俩的。我们想给谁吃就给谁吃。”
“多久才会长桃子？”陆久越问。
“长到这么大的时候……”潘小进用手比划了一下：“就长桃子了。”
正在挖坑种树的时候，周校长来了。“小久。”周校长问：“好玩吗？”
“好玩。”陆久越点点头：“就是有点累。”
“哈哈哈。”周校长觉得好笑，他这样的城里人当然觉得累了。像潘小进这种野孩子，能在山上溜达一天。
虽然不知道周校长在笑什么，但是看到周校长笑，陆久越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和外面车水马龙的城市不同。野蛮生长的花草树木，叽叽喳喳自由自在的同学，陆久越好像感受到了一点乐趣，只是这乐趣来源于哪里，他还想不明白。
天空蓝蓝的，一点白云都没有。陆久越扶着这棵桃树，潘小进在给它埋土，一铲一铲，用脚跺一跺。这棵树和这里的学生一样，都在生长。陆久越从来如此期待过一棵树的开花结果，但是现在，他满心都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吃得上自己种的桃子呢？”
许多年后再回想起来，陆久越还是觉得这一天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