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姐妹03
阿妈还是决定跟阿爸一起出去。
东西准备了两日，阿妈进进出出，收拾了两天。石凝很疑惑，抱着阿爸新给她买的毛绒小狗跑过去问：“阿妈，你要去哪里呀？”
“去县城。”阿妈说：“以后你在家要听奶奶的话。”
石凝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县城也不远，可终归不是家里，也不是想回来就回来的。石凝还小，把她留在家里阿妈也不太放心。可是这世界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如今阿妈的无可奈何，就是不能两头兼顾。
“很快就回来了。”阿妈说：“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好吃的。”
“好耶。”石凝很开心：“要带很多很多哦。”
这天天气很好，朵朵白云飘散在空中，深林里的小鸟飞来飞去，小黑狗趴在地上，懒洋洋的休息。远处延绵起伏的山脉安静如许，似乎也睡着了。
“阿妈再见！”石凝招招手，看着阿爸阿妈的背影渐渐消失。
石红去上学了，奶奶又不准石凝一个人跑太远，她只能在家门口和小狗玩一会儿。
晚上，石红放学回来，看到石凝在地上画圈圈，理都不理她，径直进了家门。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问石凝：“阿妈去哪里了？”
“和阿爸下山啦！”石凝说：“阿妈说等她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买好吃的。”
“屁。”石红听了以后，留下一个字又进了屋。
其实石红早就知道，这几天阿妈一直心神不宁。她也知道阿妈要跟阿爸下山，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其实她不想让阿妈走的，可是她们大人的事，小孩哪里管得了呢？
这几天放学，石红都要看看阿妈走了没有，前几日看到阿妈，她放心了些，今日阿妈果然不见了。
他们大人的事，从来不会和小孩商量。
石红想快快长大，等她在家里有了说话的权利，阿妈就不会走了吧？
打开书包，把课本拿出来，石红打算温习一下今天老师教的知识。可是她看不进去，心里还想着阿妈，不知道阿妈要去多久，会不会像阿爸一样两三个月回来一次？
不管是石红还是石凝，都是阿妈亲手带大的，石红从来没有哪一次离开阿妈那么久。阿妈走了才不到一天，石红已经开始想她了。
越想越委屈，也不知道在委屈什么，石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哇！”石凝突然出现在门边：“臭石红哭啦！”
石凝说完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奶奶，奶奶，臭石红哭啦！”
石红一抹眼泪，立马跑过去拽住石凝，把她拽进房间：“不准叫。”
“哈哈。”石凝笑她：“石红哭啦，大小孩哭啦。”
石红紧紧抓住她：“再叫我打你了。”
石凝：“石红哭啦石红哭啦！”
石红把她按到床上，在她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你才哭，你才哭。”
正闹腾的时候，奶奶过来了：“干嘛呢？看看别人家小孩，谁跟你俩似的天天吵架打架。”
“奶奶，石红她……”石凝正要告状，就被石红捂住了嘴巴。
反正这俩小孩每天都折腾，奶奶懒得管她俩，只说：“家里没盐了，石红你去买包盐回来。”
“我不去，我要写作业。”石红说：“让石凝去。”
奶奶：“懒鬼。”
奶奶把一块钱递给石凝，又从兜里掏出两毛钱：“买盐一块，两毛给你买糖吃。”
“好呀。”石凝拿了钱，高高兴兴出门。
庐寨寨口有一家小卖店，这店不大，卖点盐和生活用品。这两天小卖店有一种泡泡糖，嚼烂了可以吹泡泡，还附赠一张贴纸。据说集齐所有贴纸，就能换自行车。
石凝按照奶奶的吩咐买了一包盐，然后买了两颗泡泡糖。不过石凝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抓在手里准备回家。可是还没走几步，就有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叫住她：“石凝。”
这个小男孩石凝认识，也是庐寨人，叫石钱来。石姓是附近苗寨的大姓，人口比例最多，所以石钱来虽然和石凝一样姓石，可两人并不是亲戚关系。“干嘛呀？”石凝停下脚步，问他。
“你是不是买糖了？”石钱来问。
“买了。”石凝说：“我奶奶给的钱。”
“分我一个。”石钱来说着走过来。
“不要。”石凝拒绝：“我不分。”
“一人一个。”石钱来比石凝大两岁，又是个男孩，力气比石凝大。说着便来抓住石凝的手，想把糖从她手里抠出来，可是石凝不同意，用脚踹他：“不给你不给你。”
“我就要一个。”石钱来家庭条件不好，很少买糖。
“不给不给。”石凝想推开他，可是却一屁股坐在地上，于是大声哭了起来。正在吃饭的小卖店老板听见了，端着个碗出来看情况。
“干什么呢你？”小卖店老板大声呵斥：“抢小芽子的糖，我等会儿就告诉你爸去。看你爸不打断你的手。”
石钱来一听，赶紧放弃手里的糖，跑开了。
石凝哭着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手里的糖，还好没被抢走，于是拿着盐，一边抹眼泪一边回家。
家里石红没有写作业了，她在堂屋看电视。奶奶的菜也快要炒好，把盐交给奶奶，石凝回到客厅一起看电视。石红看到她，问：“买糖了吗？”
石凝：“买了泡泡糖。”
石红：“给我一个。”
石凝递过去一个颗糖，石红接过去，剥开，放在嘴里。然后仔细辨认贴纸：“正好这张贴纸我没有。”
石凝也把自己的那一颗吃了，然后把自己的贴纸递给石红。
真的很奇怪，家里明明只少了阿妈一个人，可是气氛却忽然冷清了下来。以前每天晚上，阿妈都要看她喜欢的电视剧，可是今天她不在，石红和石凝可以看自己喜欢的动画片了。
然而平日里喜欢的动画片，此刻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奶奶。”石凝问：“阿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干完活就回来了。”
石凝：“那什么时候干完活？”
奶奶：“过几天吧。”
听说山下有许多人出去打工了，去广州、去浙江。苗寨里很少有人出去，大家都不太愿意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地。可总是要发展的，阿爸算是苗寨里第一批出去寻找新出路的苗民。就像茶叶在水中舒展，人也要从大山里挣脱。
而石红石凝，也成了第一批留守儿童。
但是，此时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说法。
天已经黑了，小鸡小鸭自己回家钻进笼子里。小狗趴在堂屋和石红石凝一起看电视，奶奶在灯下做针线活儿，爷爷在一旁削竹笛。外面黑漆漆的，只有树枝在黑暗中摇曳。
石凝想阿妈了。
她觉得阿妈走了好久好久，她不知道阿妈要走那么久的，还以为天黑了阿妈就会回来。可是现在小鸡小鸭都要睡觉了，阿妈还是没有回来。
“哇……”石凝突然哭了起来：“阿妈还没有回来。”
奶奶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跑过来：“别哭了别哭了，很快就回来。今晚跟奶奶睡。”
石凝很小的时候跟阿妈一起睡，后来长大了些跟石红一起睡。前段时间石红有了新房间她便一个人睡。农村的小孩，独立自主要早一些。她自己一个人睡也不害怕，还会自己盖被子呢。
可是现在，石凝只觉得孤寂。她无法表述自己的心情，只觉得看不到阿妈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只有大哭才能缓解这种情绪。
“我不要跟奶奶睡。”石凝继续大哭，脾气也变得倔强起来：“我要跟阿妈睡，呜呜呜呜……”
石红本来在看电视的，看到石凝大哭自己也不开心。可是她现在是个大小孩了，不能动不动就哭。其实她心里明白的，阿爸阿妈这么做是迫不得已，家里需要生计。靠着种田种地已经无法维持生活了。
在学校里，老师说要好好读书，走出大山才有出路。此刻阿爸阿妈的离开，是为了一家人更好的生活。
可石红和石凝一样，还是很难过。
“小凝。”石红走到大哭的石凝身边：“我教你画画吧，等你学会画画阿妈就回来了。”
石凝还在哭，一把鼻滴一把眼泪：“我不要画画。”
“好。”石红又说：“你今天不画，我永远都不会给你画了。”
平常石凝最喜欢石红的水彩笔了，但是石红又宝贝得很，不给石凝瞎玩。这会儿她主动给石凝，还真是第一次。
“臭石红。”看到石红转身进了房间，石凝担心她以后真的不给自己玩，于是赶紧追过去：“臭石红我要画画。”
夜深了，这个坐落在深山的百年苗寨灯光一盏一盏陆续熄灭，虽然人要睡觉，可是昆虫却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石凝还没有睡，她在石红的本子上画了一个圈：“嘻嘻我要画一个石红，石红有个大耳朵……”
这一刻的快乐让她忘了阿妈，也忘了孤寂。许多年后，石凝也有孤寂的时候，但那时的她，已经学会自己排遣自己消化，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无助地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