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姐妹02
石凝只剩下三天的寿命。
她不是很伤心，苗人对死亡的理解是去另外一个世界生活。石凝觉得自己快要去地底下了，得多带一点纸钱去，到了那边她要买好多好多棒棒糖。
想起糖，前些日子阿爸带回来的糖还没有吃完呢。去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翻出来，石凝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颗含在嘴里。
这些糖果是石凝所有的家当了。
石凝把糖果分成三份。
石红昨天被阿爸教训了，阿爸说都是一家人，不必锁门，况且阿妈要时常进去拿衣服什么的，若石红把门锁了，那么她的脏衣服就得自己洗。石红当然不愿意自己洗衣服，所以把锁拿掉了。
石凝吱呀一声推开石红的房门。
石红和她的小伙伴出去采野菜了，春天是野菜发芽的时候，出去找一天能找好多，还可以拿去卖钱。所以石凝推开石红房门的时候，石红并不在里面。
石红的桌子上放着她的课本和水彩笔，石凝可喜欢她的水彩笔了，有很多很多种颜色。以前石红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偷偷玩，不过今天她不想玩，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做。
石凝在石红的课本上放了一份刚才分好的糖果。
反正都要死了，把财产分了吧。
在石红桌上放了糖果以后，石凝又把另外一份放到了奶奶的床上。
奶奶正在灶房做晚饭，并未发现石凝给她放了糖果。奶奶是个性格很温和的人，很少骂石凝，所以一定要给她一份。
还剩最后一份糖果，石凝把它拿在手里，走出家门。
夕阳挂在山间的树上，像一个黄澄澄的大橘子。三三两两的苗民在温柔的阳光中赶着牛回家，不远处升起炊烟，然后又被春风吹散。
石凝拿着最后一份糖果，来到堂姐石黛家。
石黛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什么书她都会念，还经常教石凝写字。看到石凝过来，正在写作业的石黛很疑惑：“小凝，天快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石凝把手里的糖果递过去：“石黛姐，给你。”
石黛很疑惑：“为什么给我？”
石凝：“我阿姐说我快要死了，还有好多糖果没吃完呢，这是给你的。”
石黛更疑惑了：“你为什么快要死了？”
石凝：“我受伤了。”
石黛：“你哪里受伤了？”
石凝伸出她的小拇指：“你看，我被刀砍了。”
石黛仔细看了看石凝的小拇指，上面只有一个很浅很浅的小伤口，这伤口都快要好了。“你不会死的。”石黛说：“就一个小伤口。”
“可是，可是，”石凝又说。“我阿姐说，我没有上药，我只能活三天，我马上就死掉了。”
“我帮你放药。”石黛拉着石凝出了家门，家门口的鸡冠花开得正艳，随手摘下一朵，撕开放到石凝的小拇指上：“我给你上药了，你不会死了。”
石凝：“有用吗？”
石黛：“有。”
石黛虽然才六年级，可是读过很多书，大人们都夸赞石黛，所以石黛说有用，那肯定有用。
“好耶！”石凝很开心：“石黛姐你把我的糖果还给我吧！”
石黛：“……”
石凝回到家，奶奶还在做晚饭，今天的晚饭是椿芽和豆角，嫩嫩的椿芽发出春天的味道，整个灶房都是香味。由于忙碌，奶奶还未发现床上的糖果，石凝又进去把它拿了回来。
当然，石红的那份也要拿回来。
晚上，大人们都回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谁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石凝乖乖地端着碗，坐在奶奶旁边。今天的菜是一道汤，汤里有各种各样的小菜和猪肉。苗人经常会吃这样的大杂烩，简单方便，也很下饭。
苗人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饭便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顿，很多事情都是在吃饭时商量的。阿爸夹了一块菜，说：“现在国家对少数民族的政策越来越好了，我们县是少数民族自治县，也在慢慢发现。活越来越多，人手不够，我想让胜花跟我一起出去。”
胜花就是阿妈。
阿爸的意思是，这两年比较好挣钱，他现在在外边，接的活儿越来越多，想让阿妈一起去。两口子挣的钱，总比一个人挣得多不是？
但是阿妈却很犹豫：“地里的活怎么办？这几天就要插秧，到时候还要割稻谷，家里也忙。”
“不用种那么多田。”阿爸解释：“挣了钱，不比种地强？”
“可是……”阿妈看了石凝一眼，石凝正在啃一个骨头：“小凝还小。”
石红已经九岁，是个大孩子了。山里的小孩比较懂事，她已经懂得照顾自己。可是石凝还小，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阿妈担心她走了奶奶没空照看石凝。
“阿妈你要去哪里？”石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理解到要出去：“回来的时候可以给我买一个球吗？”
隔壁的小伙伴有一个球，扔在地上蹦得老远，可厉害了。
阿妈没答应：“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会噎着。”
吃饱饭，石红去帮奶奶洗碗，石凝一个人在堂屋看电视，阿妈和阿爸在房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阿妈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这几天天气还不错，晾的衣服还在外面，阿妈找了根竹竿，到门口收衣服，隔壁的婶婶看见了，问阿妈：“吃饭了吗？”
阿妈：“吃了。”
“我看你家那个回来了对吗？”婶婶说：“我还想让他给我带点东西回来呢。”
婶婶说的是阿爸，阿爸在外面干活，经常有人托他带点东西回来。阿妈把晒干的衣服取下来，拿在手里：“下次吧。”
既然阿妈不想出去，阿爸也不再劝了，只说没关系，他想带几个寨里的年轻小伙一起出去。晚上，阿爸便拿着电筒出门，去别人家唠嗑。而阿妈和奶奶拿了布料过来，准备做几件衣服。
阿妈心里是纠结的。
阿妈从小生活在苗寨，没上过学，字不会写。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县城对她来说都十分可怕。那里的人穿着和苗人不大一样，很多人只会说汉话不会苗语，街上还有许多从来没见过得的车辆，时髦的年轻人穿着喇叭裤走来走去，每每去县城，阿妈都有些无所适从。
或许外面真的很精彩，他们的生活条件也比苗寨好许多。可是当你在森林里生活久了，并不会觉得贫苦，漫山遍野的鲜花，欣欣向荣的野草，还有苗人精心种植的蔬菜，都是大自然的馈赠。靠着这份馈赠，苗人在这里与世无争地生活了几百年。
当太阳升起；当夕阳落下；当春天来了；当冬天逃走，这里的一切都刻进了阿妈的骨头里，她害怕外面，也舍不得大山。
既然阿爸没有强求，阿妈大可不去，可她还是很忧愁。
其实从舅舅抛妻弃子和山下的女孩走了之后阿妈就一直在担忧。舅舅平常那么敦厚的人，都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足以见得人心不可考，山下的诱惑也不可控。
阿爸和阿妈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把婚事定下来了。当时媒人跟阿妈说，阿爸上过学，小学六年级毕业，会写字。阿妈就觉得他十分靠谱，加上阿爸那时候有点害羞，温文有礼，阿妈就同意了。
婚后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们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石红。石红出生的时候，阿爸十分开心，每天都给阿妈杀鸡吃。一点都不嫌弃石红是个女孩儿。
后来阿妈再次怀孕，根据计划生育政策这是最后一胎。每个人都希望这是个男孩，阿爸也一样。当时阿妈和奶奶还去看了巫医，想力保这胎是个男孩儿。然而天不遂人愿，居然还是个女孩儿。
石凝的出生让思想老旧的奶奶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直接崩溃大哭。阿爸倒是没说什么，默默地去杀了只鸡。因为胎大，生石凝的时候阿妈有些难产，有好几日都是浑浑噩噩度过的。
阿妈一度觉得非常对不起阿爸，没能生个男孩。阿爸沉默了几天之后接受这个实事，开始喜欢石凝这个可爱的小女儿。记得还没石凝还没满月的时候，阿妈偷偷跟阿爸说：“要不，我们再偷偷生一个吧。”
那个时候石凝身体不太好，送去医院好几次。像这种情况，寨里好多人都会偷偷生一个，哪怕罚款都要生。可是阿爸却不同意：“两个女儿怎么了，我自己的女儿。外面大字不是写了吗？‘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接班人’。”
现在阿爸因为要去挣钱，不得不出去。阿妈心里很担心，担心阿爸受不住诱惑偷偷在外面找人。不是不相信他，而是经过舅舅的事情后，脑袋单纯传统的阿妈忽然少了安全感。
谁知道阿爸会不会被其他人下情蛊呢？
“阿妈！”正在看动画片的石凝跑过来，学着里面的小孩扭起来：“阿妈你快看，我会跳舞了。”
叉着腰，屁股扭扭，小手抖抖，石凝卖力地跳起来。可是阿妈还没有评价，洗好碗的石红就走过来：“丑死了，跳得丑死了。”
石凝：“臭石红，臭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