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蛊02
因为舅舅犹豫不决的态度，阿妈决定带着石凝在庆寨多住两天。
石凝早上起来，外婆在喂鸡。石凝也去抓了把谷子丢到地上，小鸡们看到谷子，便扑腾着翅膀过来抢食了。
外婆吩咐石凝把碗里的谷子撒光就别撒了，然后拿起一把镰刀想去割韭菜。可是还没走出院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阿芬。”外婆又折回来，走到一旁正在洗脸的阿妈身边，低声说：“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人给你哥解蛊？”
苗人住十万大山，有八十一寨。藏在大山深处的古苗寨有些一些不为人知的传说。而这一带的苗人，自称红苗。在苗疆之地，蛊虫的故事广为流传。这情蛊，便是其中之一。
阴阳和谐，男女欢好，是人之常情。可是以前苗人极少与山下的汉人交流，嫁娶也是在各个苗寨之间，相互通婚。感情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可是总有一些男女行为十分反常。比如漂亮的姑娘爱上断腿的小伙子，比如优秀的小伙非要娶智力有问题的姑娘。
都说有情蛊。
情蛊分两种，一是简单的粉末状，放在你喜欢的人食物里，她吃了便会喜欢你。还有一种比较缺德，就是往对方身上种虫子。虫子种下，对方不仅会爱上你，还会迷迷糊糊半夜到你家来。只是虫子的风险比较大，弄不好会反噬。
可这只是传闻，传闻而已。
石凝没见过，阿妈没见过，外婆也没见过。
蛊虫向来是苗疆隐秘，会下蛊的人被称为黑苗，黑苗表面和正常人没有区别，有可能混迹于红苗之中。虽然从未见过黑苗，也没见过蛊虫，可是外婆坚定有，阿妈也认为有。
大家都说有，不管它有没有，它便是有了。
“可那女孩是汉人。”阿妈有些疑惑：“下蛊也是苗人给他们汉人下，怎么还反向操作，给我哥这个苗人小伙下蛊？”
“那谁知道呢？”外婆又说：“现在路修下去了，苗人汉人来来往往的，万一那个女孩儿找到黑苗……”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觉着你哥就是中情蛊了。”外婆信誓旦旦。
舅舅以往的表现可圈可点，然而遇到汉人女孩后，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宁可抛妻弃子也要和那人在一起，这不是中蛊是什么？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你们庐寨的石鲁老太不是会解蛊吗？”外婆又说：“把她叫过来看看？”
这附近的苗寨，“石”是大姓，石鲁老太虽然和石凝都姓“石”，可并没有血缘关系。石鲁老太是个苗医，家里挂着许多苗药，石凝就是她接生的。自古以来，苗人医蛊不分家，厉害的苗医都会解蛊，找她看看或许有奇效。
“石鲁老太回娘家了。”阿妈说。
石鲁老太的娘家在更深的山里，那里直到现在都没有通官道，只能徒步前往，靠车马拉货。前几天阿妈肚子痛，想去找石鲁老太拿点药，可是因为她回去了，所以这药都没拿到。
“那就等等。”外婆叹了一口气：“等她回来给你哥看看是不是中蛊了。”
石凝在一旁喂鸡，阿妈和外婆的话她不太懂，可是她知道，黑苗就是坏人。把碗里的谷子全都倒出去，石凝跑到里屋。
昨天晚上，舅妈已经被气得回娘家，现在只有舅舅在房间里睡觉。石凝跑进去，扒拉着床沿，用手摸了摸舅舅的脸。舅舅被她这么一弄，这才翻过身来：“小凝怎么了？”
“舅舅。”石凝悄悄地说：“外婆说你中蛊了，你是不是要死了啊？”
“……”舅舅说：“舅舅没中蛊。”
石凝想了想，又说：“舅舅，等你死了可不可以把那个笛子给我？”
床的右侧，挂着一根苗笛。苗人会吹笛子，放牛、种地的时候会吹起来解闷。舅舅的这把笛子可好看了，上面还裹着一块青色布条，石凝很喜欢。
“……”舅舅坐起来：“我不死也可以给你。”
舅舅把笛子拿下来，石凝开心地接过去，学着大人的样子吹起来。可惜她只是个小孩，吹哪个洞都不清楚，没一个能吹响的。
“吹这里。”舅舅教石凝：“上面这个孔。”
“呼呼。”石凝一边吹一边给自己配音：“呼呼呼。”
上个月，寨子有人生了个女娃，这两天满月，要办满月酒。之前就说好了的，满月酒的时候舅舅要下山给他们拉点肉和糖果回来，这会儿出了这事，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要不然我去拒绝了吧。”外婆说：“我怕你哥下山碰到那个汉人女孩，就不回来了。”
“可这事先说好的，临时反悔也不太好。”阿妈不是很同意。
家里出了这等事，说出去也怕人笑话，外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阿妈有办法：“这样，叫我哥带石凝一起下山。”
舅舅一个人下山，确实不太好，这会儿他正犟着呢。但带上石凝就不一样了，石凝还小，带着石凝下山，那必然要带着石凝回来，总不能下了山把她丢在一边自己跑了吧？
况且舅舅有两个儿子，没一个女儿，平常就十分疼爱石凝。
石凝还在屋子里学吹笛子的时候，阿妈进来了：“哥，你不是要给老杉家拉东西吗？带着石凝一起去吧。我和阿妈等会儿要去地里干活，没空带她。”
“好。”舅舅把石凝抱起来，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舅舅带你下山好不好？”
石凝很开心：“好耶！”
下山的路并不平坦，小三轮压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卷起不小的沙尘。石凝被舅舅用一条裤子当做安全带绑起来，随着山路一抖一抖，但她还是很开心：“舅舅，你等会儿给我买气球吗？”
春天花都开了，路边一排排黄色的小花，就连小树也发了嫩芽，三轮车经过之时偶尔惊起几只小鸟。这一路好风光，皆是大自然的馈赠。
再往前走，路边一个老者用竹篮拎着一兜子野菜，那菜全是山中刚长出来的，有野蕨菜，野笋，也有新发的椿芽儿。他拄着拐杖，穿开衫苗衣，脚下是耐穿的解放鞋。舅舅把三轮车停下来，用苗语叫他：“阿公，坐车吗？”
阿公停下脚步，用样用苗语回复：“到山下多少钱？”
舅舅：“一块。”
平常从庆寨到山下，是要两块钱的。阿公听了爬上车来：“去卖点小菜。”
自古以来，苗人以农耕为生。田间的稻米，山里的野菜，他们都熟悉得不得了。在那个战乱的年代，苗人也安静生活了一段时间。可如今社会在飞速发展，他们似乎跟不上脚步了。修不好的路，卖不出去的农作物，让他们暂时困于深山，和汉人的差距逐渐变大。
干农活要的是力气，像阿公这样的年纪，自然是折腾不动了，但他们也没闲着，常常去山里找些野菜，拿到山下换几个小钱。山下的汉人都喜欢吃这个。
山下是镇，当地的行政单位是镇、乡、村、寨。镇上汉人居多，也有一起其他少数民族混居。汉人居住的地方条件要好一些，他们修了水泥路，还盖了砖房，人来人往也十分热闹。
舅舅要去拉糖果和面粉，好多好多漂亮的糖果，舅舅还给石凝买了一些。石凝兜里装着一小袋糖果，瞬间觉得自己是最富有的人。她想好了，有几个大白兔奶糖，留给上小学的亲姐和堂姐。
把糖果都搬到三轮车上，舅舅又去拉面粉。
面粉店的门口停了一辆大货车，老板看到舅舅，叫他：“顺便帮我卸货吧。三十块。”
舅舅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货车，里面全是米面等重物，于是还价：“五十。”
“行行行。”老板同意了：“搬吧。”
舅舅搬卸货去了，石凝跳下三轮车自己玩。舅舅提醒她：“别走远。”
石凝点点有，带着她的一大包糖果走到旁边的榕树底下。
那里是一块空地，许多小孩子在玩。有人玩跳皮筋，有人玩弹珠，还有人在跳格子。石凝也想玩，她觉得打弹珠最有意思，于是走过去站在旁边。
可是有个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她。
石凝又走过去。
“你走开。”其实一个小男孩说：“你不要过来。”
石凝想了想，从随身小袋子里掏出两颗糖：“我有糖。”
小男孩：“有糖我也不吃。”
石凝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跟自己玩，又说：“我也想要小珠子。”
“我跟你换。”另外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小男孩突然站起来：“我有弹珠，我给你一个。”
石凝很高兴，把糖果递过去。这个小男生比她高，约莫着大她两三岁。而且穿着打扮都很干净，像个城里小孩。可是他们还未交换，刚才的小男孩又说：“不要跟她换，她是老苗子，会下蛊。”
石凝穿的是苗家传统上衣，脚下一双黑色布鞋。出门的时候阿妈还在她头上夹了个小蝴蝶夹子，一看就是苗人小女孩。
苗人会下蛊，这附近的苗人多之又多，大人吓小孩，小孩自然就害怕。所以他们觉得石凝是苗人，肯定会下蛊。
“我不会下蛊。”石凝又说：“我阿妈没教我下蛊。”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好吧。”
两人把珠子和糖果交换，石凝很高兴，拽着小男孩的衣角：“哥哥，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小男孩：“什么秘密。”
石凝：“我二奶奶会下蛊哦。”
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