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这事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上个月底的事,黑吃黑,王麻子被一把散弹枪,搞没了命。”
“这么重要的事,你到现在才告诉我,发封电报过来能费你多少事?”
那头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想来是纪怀民在胖揍他弟。
“二哥,饶命!你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就算要发电报,也找不到接收地。这不,我想着马上要来鹤塘,给外婆贺寿,左右也就差个十来天。现在告诉你,也不算晚吧。”
“晚了!你个屁孩,你闯大祸了!回去接着收拾你,快点吃!”
“哦。”
纪怀量委屈巴巴的声音。
原本还很紧张的时莺听到这番对话,想象了下亲哥俩在那边的互动,不由挑起唇角,捂嘴轻笑了下。
“我懂了!”纪怀量的声音很快又像是充满电量,中气十足,“二哥,你生气,是因为你的饵白撒了,王麻子人都没了,对不对。”
“什么饵不饵的?吃你的菜。”
“还不承认。大山哥都跟我说了,你这两天,都在忙着安顿王麻子的女人。我原本心里还奇怪,王麻子的女人,那个时什么的,她不是被正牌夫人赶到山林里自生自灭去了吗?那个娇女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肯定走不出那片绵延山脉的。哥,你从哪找了个那么像王麻子女人的人,大山哥打小就在鹤塘余里混,连他都没看出,那其实根本不是同一人。”
听墙角的时莺听到这番话,彻底惊住!
之前想不通的关节,也像是经过高手点拨,一通全通。
原来纪怀民早就知道小可怜。
而且,他还跟王麻子有仇!
也许,就是王麻子杀了他亲哥,他才到王麻子老家来堵人家来了。
但他不知道王麻子已经死了,碰见时莺,他明知道她并不是小可怜,却还是把她塞到时根发家。
可这个时代是有空子可钻的。
只要给钱,她可以选个好人家落户的!
这一点,她虽然在昨晚去了派出所,和热心大姐聊天以后才知道,但纪怀民,他是这里的人,他早就应该知道!
可他想都不想,直接把她丢到时家,让她扮演名声那么狼藉的女人,好引王麻子现身!
哦不,他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他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也是,要是跟他走,王麻子应该能更早地被激出来。
好心思啊!
亏她还打心底感激他三番五次的出手相救,原来,他不过是舍不下他好不容易布下的饵!
那明天的寿宴呢,带她出席,也不过是想借更多张嘴,好传消息到王麻子耳朵里,她时莺,又回来了。
时莺脑袋忽然嗡嗡作响,浑身像是埋进冰桶里,瞬间被冻到锥心的疼。
再也立不住,也没法再听那边包厢还在聊些什么。
聊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信息她已经听到,其余的,听不听也无所谓。
好可笑啊,时莺扶着墙,朝外边艰难挪去——
原来她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个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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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你没跟大山说吧。”
纪怀民有些心虚地环顾了下四周,见包厢门关得好好的,他夹起一块东坡肉,放到纪怀量碗里。
“跟他说不着,他又不知道杭城发生过什么事。不过二哥,那女人到底是谁啊?人家不是王麻子的女人,你硬把人家架到那个地方,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嘛。那个时什么的,名声可不好听。”纪怀量颇为好奇地去看坐在对面的纪怀民。
纪怀民听了这话,像是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
木凳和水泥地相互挤压,发出很难听的“嘎——”的刺响声。
“你慢着点,我最烦这种噪音。”纪怀量皱着眉头,捂紧耳朵。
纪怀民脸色变得很难看,控制不住发抖的手从裤袋里掏出一叠钱,拍到桌上:“吃完自己结账,然后到外边等我。”
“你要去哪。”
“别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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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莺走出紫竹酒馆不远,碰到往这边赶的时根发夫妇。
王春花显然还捯饬了下,远远就能闻见她抹的头油那浓郁的化学香味。
头油应该过期了吧,不然时莺怎么突然那么反胃。
“莺子,你怎么了,脸白的跟墙灰似的。”时根发看出时莺很不对劲,忙上前扶住她。
王春花在一旁不愿意了:“别说你突然不舒服了,还能让我们享一会儿你的福吗?”
时莺从裤袋掏出大团结,抽出五张,拍到王春花手里:“王春花同志,50块,买你今晚别再说一句话。够了吗?”
王春花一愣,又像是怕时莺反悔,忙把钱揣好在口袋里,还不忘在嘴上做了个缝纫动作,支吾着“嗯”了声。
时莺庆幸地想,幸好王春花还有软肋,她见钱眼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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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民,你来了。”时根发开门的声音。
三人到家没多久,纪怀民就上门了。
时莺那会儿已经躺好在床上,盖着薄被单,身子轻轻打着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真的发热了,浑身肌肉突然很酸痛。
昨天两次落水,后来一路阴干着衣服到家,夜里又在纪怀民摩托车上吹冷风,今天下午又是神经高度紧张,帮日本外商选样,是个铁打的人也该躺下了。
正好,可以用身体不好做借口,不去参加纪怀民外婆的寿宴。
时莺脑袋虽然懵,但她不傻。
纪怀民把她当饵,她心里知道就好。面上,她不准备表现出来。
因为,没那个必要。
留在时家,后续的路该怎么走,时莺已经有了初步规划。
蓦然打乱,她反倒还要去依赖纪怀民。
就这样吧,她现在有假父亲时根发,还有师父徐礼国。
她很安全,也很知足。
没其他变故,她不想考虑改变人生轨迹的事。
“时叔,我找小糖葫芦。”
“哦,你说莺子啊。她有些不舒服,没吃晚饭就躺下了。对了,莺子让我跟你说,怕把病气过给老人,明天她不能陪你去参加你外婆的寿宴了。这件裙子,麻烦你还给秦医生。”
时根发把装有黑丝绒短裙的纸袋拿给纪怀民。
“她知道我要来?”纪怀民狐疑的声音。
“啊?哦,她这么猜来着,还真被她猜着了。”时根发不善于虚与委蛇,说的结结巴巴。
好在纪怀民没有深究,不过时莺已经叮嘱过时根发,千万不能说她去过紫竹酒馆。
“时叔,她哪不舒服?”
“就是有点低烧。我正给她煎药呢,喝了药再睡一觉,应该就差不多了。”
“我进去看看她。”
“别别别。怀民啊,我们莺子说了,她想做个好姑娘。她已经在工艺品厂报名了,等身体一好,她就去学做篾匠,以后凭手艺吃饭。怀民啊,名声毁了,再重新建立,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莺子下了决心,我们就都帮着她点吧。你还是请回吧。”
“……那好,那我明天白天再来。”
“明天你外婆寿宴,别往这跑了,招呼客人要紧。”
纪怀民应该听出这个家不欢迎他,过了好久,很轻的声音才传到时莺耳朵里:“那行,那我后天再来。时叔,我先走了。”
时根发追出去的声音:“裙子拿上,我们莺子穿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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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怀民回到紫竹酒馆,没去他原来那间包厢。
而是进到旁边那间空包厢。
关上门,纪怀民静静在包厢里站了会儿。
鼻尖有熟悉的药膏味慢慢萦绕过来。
果然,她刚刚一直在这间包厢。
他和他弟的谈话,她也都听见了吧。
怪不得突然连面都不肯露。
“怀量,你晚上住秦姨那去,明早六点,这家酒馆门口碰面,我们再一起回外婆那。拿好车钥匙。”纪怀民推开他弟在的那个包厢,把摩托车钥匙丢给他。
“不是,二哥,你今晚住哪儿啊。”
“不用你管。”
纪怀量在后边撇着嘴,嘟囔着:“还真把自己当混混了。”
纪怀民今晚就没打算睡。
时莺现在住的地方围墙太矮,她又是一个人住在东厢房,还生着病。
她好像还特别嗜睡。
秦姨说了,一个上午她弄出再大动静,都没吵醒时莺。还是他过来,拍门声实在太响,她才醒转过来。
纪怀民实在不敢想象,要是有人趁天黑摸进她房间,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他必须去她那守着。
等天一亮,他被允许拜访的时间到了,他会第一时间跟她当面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