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午后，医院的病房里静得出奇，林楠笙低头靠在座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吊瓶在床头高高挂起，连接着吴邪明显消瘦的手腕。
林楠笙不知想起什么，抬头盯住吴邪沉睡的脸。那双时而无辜时而狡黠的眼睛紧紧闭着，生病使得他眼窝更深了。
微抿的嘴唇透着几分俏皮，嘴角像随时会轻巧地翘起，笑得春暖花开。
“我面对的，只是你。”
他这张嘴，太厉害了。随口一句话，就稳稳击中林楠笙颤动的心，一直到现在，心底依然泛着涟漪。
只是我，可我，到底是谁呢？
林楠笙自己尚且不明晰的那个自我，在吴邪眼里，却弥足珍贵。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会在意他重重伪装下，那个真实的自我，那颗悄悄跳动着的，敏感的心。
林楠笙不禁失笑，多年的训练，给予他强大的体能，过硬的身手。他以为心也已冷如寒冰，面对敌人，会毫不犹豫地射出子弹。
可谁知，这样一个病弱少年，就轻而易举地攻破他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内心防线。
不可笑么？林楠笙，你算什么特工呢？无地自容！
吴邪的羽睫微微颤动起来，林楠笙凑过去，见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虽有病体沉珂，眼神却没有丝毫萎靡，睁开眼，便是一瞬间的清明透亮。
“我在医院？”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
“是的，你烧的厉害。”
“你……林楠笙？”
林楠笙笑了，这家伙记性真的不差，昏睡前听他随口一提的名字，都记得住。
“什么时候了？”
“下午，三点。”
“不行，”吴邪挣扎着想起身，“我不能一直呆在这。”
“怎么？”
“我二叔，我今天再不回去，我二叔一定会来抓我的，我不能……哎呀！”
吴邪动作有点着急，忘了手上插着针头，突然扯了一下，疼得一激灵。
“林楠笙，你帮我，你帮我……”吴邪顿住了，愣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他帮什么。他不能回到旅社，因为二叔一定会首先找到旅社。他也不能呆在医院，整个城市的医院能有几所呢？二叔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搜个遍。
去哪里？怎么办？吴邪突然慌起来，不行不行，这个时候，绝不能让二叔抓到。如果他知道自己病成这样，下半辈子都不会放他出来了。那怎么行！
不行不行不行，吴邪急得一双小手在被子上乱抓。林楠笙看得一脸疑惑。
“你说什么？要我帮你什么？”他看吴邪不知怎么就乱了阵脚，抓耳挠腮的样子甚是焦急。
“没什么，”吴邪自言自语着，“我也不知道……”他因发烧而泛着红晕的脸此时涨得通红。窘迫的神态完全没有了当初识破他的得意劲儿。
此时的吴邪，又像个孩子了。
林楠笙默默看着他，悄悄欣赏着他的窘态。心里的愉悦感星星点点地绽开。
“林楠笙，”吴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你住哪里啊？”
“……”
“林楠笙……”
“你想说什么？”
“林大哥……”
“……”
“大哥。”
“……”
“哥。”
……
吴邪小脸红扑扑，忽闪着一双大眼，一声哥叫得林楠笙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想，到我住所去？”
吴邪仍握着他手臂，听他说中心事，又紧了紧。
“可以么？”秋水两汪，波光粼粼，看得人心醉。
“倒不是不行。”
“真的？！”吴邪立刻雀跃起来，脸上洋溢的晨阳一般的欣喜。
“只是……”林楠笙话锋一转，吴邪的表情急转直下，小心翼翼收住笑容，噤声盯着他。
“你病成这样，为什么不回吴州去，好好医治？”
“治不好的，”吴邪不以为意，“娘胎里带来的病，习惯了。”
林楠笙说不出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独自在外面，不怕家人担心么？”
“怕，我怕死了那个吴二白！”吴邪咬了一口被子，“一点道理不讲！”
林楠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小家伙发起孩子脾气来还真是颇具观赏性。
“反正我既然出来了，打死也不能被他抓到。”
“回去吧，你还烧着。”
“不要！”吴邪一把抓住他的手，又慌又急，“你刚才还说，我可以……”眼圈竟然红了起来，“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说着说着，吴邪似乎想起伤心事，大颗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坏人！”他抽泣一声，“口口声声说着为我着想，却要把我关起来，一辈子见不得天日！”
“哪有那么……”林楠笙试图安慰他，却立刻被他打断。
“有！你知道么，林楠笙？我从来没有自己出门过，我的身边，不是跟着王盟，就是跟着坎肩儿，要么就是那一群老妈子。不论白天夜里，他们盯着我，管着我，稍有不慎，就去二叔那告状。长这么大，我不知道吴州城之外，还有这些去处，还有这么大的天地。我好想亲自去看看，我好想看看啊。”
林楠笙愣住了。
吴邪的眼泪像珍珠一般掉落，一颗一颗像砸在他心尖上。
“昨天，你不是，看过了么？”他轻声问。
吴邪恨恨地抬起头，一脸怨气地看着他。
“你……”吴邪哭出了声，小手啪一下拍在被子上，“你气死我了！”
“我看出来了，你和他们一样！”吴邪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我以为你不同，可到头来，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一样不一样的？”林楠笙看他发脾气的孩子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是个杀手，”吴邪轻轻松说出的话就令林楠笙心里一惊，“却把枪留给我，林楠笙，要不是你心中尚有坚持，我早就跟那薛老板一样，死在你的枪下了吧？”
林楠笙心里一紧，吴邪接着说，
“这世上，处处是算计。如果能得到一分的真心相待，也算没有遗憾。你虽然杀人，但是我相信，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心里是热的。可为什么现在，又这么俗气了呢？”
林楠笙按捺着心里的悸动，低下头去，不与他对视。这个吴邪，果然是……好厉害的嘴！一刀一刀，扎得他心窝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