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家鸡打了团团转 野鸡不打也是飞
寒冬腊月，居住在大山上的人们最是悠闲，“老米酒，蔸子火，除了神仙就是我！”这是周老三、林慧妹的日常了。家里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于他们也是可以实现的。
不管外面下多大的雪，只要拿一棵大树蔸子往火笼上一放，就能烤一整 天的大火。到了饭点，提前用吊罐煮饭，想吃干的煮干的，想吃稀的煮稀的，坐在那里烤着火就能闻见饭香了。把吊锅换上去，往里加一碗腊肉，爆炒出油，加上开水，煮豆腐，煮萝卜，煮青菜，撒点葱花，加点辣椒油，便可以吃饭了。
半下午，往那火红的炭灰里埋几个红薯，就能吃到香甜软烂的烤红薯。有时候，大姨父还会往里丢一把干板栗、干花生，没事的时候，他们就用这些小东小西来哄丫头，解馋嘴猫的乏，不然，那热哄哄的火笼旁边，就会生出瞌睡虫来，把丫头弄得昏昏沉沉地想睡觉。
大姨很少做针线活了，眼睛有些跟不上了，再说现在什么也不缺，衣服不再有补巴，脚上的鞋子也是从商店里买的，想要什么样的鞋子都能买得到，所以，烤火的时候，两个大人没有事，主要就是撩丫头，或者讲故事，总之，拉闲呱，话题永远都会扯得远远地，再又扯回来。
隔壁孙叔家里也在做豆腐，也在熬糖，他们有时会请大姨父去帮忙，有时两家也会聚在一起吃一顿。只是，过年的前两天，孙叔一家三口被儿子接去河西家过年去了。这样一来，溜石坂就只剩下大姨、大姨父、丫头三个人了。
空气里弥漫着过年的香甜气，愈来愈浓，红叶心里想得美：让我们在这种香甜气氛里开开心心地过年吧！
腊月二十八，小雪初晴，懒洋洋地太阳不给力，晒在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温度，照在雪地上却熠熠生辉。虽是一场小雪，但在大山上还是给山山岭岭都穿上一了层银装素裹。路上的积雪稍微薄一些，走在上面，脚印就见着泥土了。
再有两天就过年了，正是赶集打年货的好时候。周老三、林慧妹带着余红叶一起上街打年货。下坡路时，红叶故意踩着雪往下 滑，但总是滑不远，一用力，雪就化掉了。
一年四季，红叶最喜欢下雪，真心地喜欢那洁白素净的世界，喜欢大姨父屋檐上吊得老长老长凌冰吊，晶莹莹地排一排，更喜欢大姨火笼里的各式美食。欢天喜地的余红叶，走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东瞅瞅，西看看，哪里都有好奇：一个寒假，街道上就生出许多的店铺和摊位来。
平日里，一竹竿打不倒一个人的街道，在春节到来之际，却是人挤人，人挨人的。沿街的铺面各式各样的年货，排列有序，琳琅满目。红叶牵着大姨的手，在人空里钻来钻去。各式店铺顺应而开，成品衣服商店一家挨着一家，大人、小孩子的衣服都有，不论是厚薄，不论是上衣还是裤子，都能买得到，各种式样的棉鞋，各种式样的纱巾、围领，手套、帽子，应有尽有。日用杂货店里，不只是油、盐、烟、酒、糖，年画、春联、鞭炮、火纸、香烛许许多多的小东小西的，需要的都买得到。
大姨拉着红叶，进进出出走了几家商店，给红叶买漂亮的新衣服，围巾、帽子、手套、棉鞋、袜子，一会就把她的丫头从头换到脚，把红叶这个丫头臭美的，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幸福！
那条街上有红叶姐姐开的商店，红叶却扯着大姨的手，似乎害怕姐姐会把她扯回家过年。姐姐盯着红叶，啥也没说，从姐的眼神里，红叶看出来了：这丫头是野了啊！自己的家都不回了！
姐姐留大姨、大姨父、红叶一起吃晌饭，吃过晌饭后，红叶就躲在外面，那意思是催告大姨，早些回家了。大姨父挑着一担年货，大姨提着一篮子年货，只有红叶，手里拿着一只彩色纸风车，用嘴往上面吹气，看着风车转起来，红叶笑眯眯地向姐姐挥挥手，吐个舌头，做个鬼脸，牵着大姨的手，走了！
到家了，他们把买来的年货放得满地都是。大姨说：“大人望种田，小孩子望过年！”红叶开心地笑了，因为她又望到年了，年来了，啥都会有。而且这些愿望只要在大姨家就能得到满足。
到处是洋溢着年的气氛，大姨和大姨户都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就连屋梁上的扬尘，也用长长的竹杆绑了扫帚，大姨父头上带着草帽，身上披着塑料布，把屋内的桌椅板凳搬到室外，等大姨父将扬尘打扫干净了，刚好这些桌椅板凳也被大姨和红叶两人擦干净了。晾干了，屋里屋外也都清扫干净了，就搬进来，门窗户扇也都擦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大姨用面粉搅了一盆浆糊，堂屋正中，换上了新买的家神，上面是正楷书写的“天地君亲师位”，两边墙上贴着刚买回来的年画，东面墙上是一套老戏曲的天仙配，西面墙上是一套木兰从军。贴对联时，大姨父喊丫头帮忙，大姨父拿着对联，问丫头：“这个贴哪边？”
丫头读了一遍后，用手一指，这个贴左边，这个贴右边，这幅贴厨房，这幅贴大门，这幅贴房门，别小看丫头，还真考不住她呢！大姨父心里暗暗地夸丫头聪明。
过年的头天晚上，大姨用大锅煮肉，肉里有猪蹄，有猪耳朵、口条、猪尾，反正只是是猪身上的零件，都放在一锅里煮。大姨和大姨父过年时有许多禁忌，比如：口条不能叫舌头，叫赚头；耳朵不能叫耳朵，叫顺风；猪头不能叫猪头，叫元宝；颈脖不能叫颈脖，叫颈圈。鸡爪不叫鸡爪，叫抓钱手这些讲究，红叶在家里很少有大人在乎的，但大姨和大姨父却很讲究，所以，每一样红叶都记在心间：过年一定要说吉利话！
农村还有一个习俗，过年叫吃更饭，意思是越早过年来年越丰收。半夜里，就能听见有人放鞭炮，大姨和大姨父也起得很早，一般是三四点就起床了，把肉食切好，煮热，九大碗各式各样的肉类、丸子、豆腐，应有尽有，排放在堂屋的大桌子上，点上香烛，燃烧火纸，祭奠祖人的仪式开始了，大姨父恭恭敬敬地给祖人敬酒，大姨在一旁唠叨祈祷：保祐一家大小平安，保祐明年食粮丰收，保祐后人不生灾不害病。
这个仪式结束了，红叶还在梦里，大姨就来到床边，轻轻地喊：
“丫头，丫头，起床了，过年了，过年了哦！”小丫头才用手揉揉眼睛，懒懒地爬起来。这时，火笼里的火烧得很旺，屋里子暖暖和和的。火笼上方的吊锅里，已经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肉和菜，红叶这时劲头足了！
“哇，这么多好吃的，这么多哪吃得完？”
大姨说：“过年就要有吃有剩呀！”红叶心里是满满的知足感。
吃完年饭，天才朦朦亮，红叶推开门，外面冷冷清清的，并没有大湾子过年热闹，大湾子过年时，孩子们都有鞭炮，这里集一堆，那里集一簇，这里“叭”一声，那里“叭” 一声。丫头推开门看到这个独湾子，只有这么三个人，突然心里很是失落，她慢慢地将门关了起来。坐在火笼边烤火，一声不吭。
大姨父就逗她：
&34;丫头想家了？丫头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是不是？“不问还好一点，最起码能憋住的。
可这一撩，丫头嘴就撅起来了。大姨也忙完了，她没听见大姨父惹丫头的话。只见丫头满脸地不高兴。就问：
”丫头怎么了是不是大姨父惹你了？“红叶一听大姨又提了，就忍不住了，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大姨明白了，丫头这是想家了。毕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
大姨抚着丫头的头：
”丫头，你跟大姨说，是不是想家了，头一年在外头过年，不习惯，是吗？没事，你告诉大姨，如果是想家了，让大姨父送你回去？“
红叶点点头，大姨最舍不得丫头伤心，但丫头却不懂礼节，大过年的淌眼泪了。大姨心里虽然不舍，但她也不愿意强求孩子，就起身去房屋里，将过年买给丫头的新衣，鞋袜拿出来，都给她换上，又将各式各样的糖一样包一包，最后装满了大挂包，她将挂包递给大姨父：
“聋子，你送丫头回去吧，她想家了，我们别难为孩子。”大姨父很是无奈，舍不得放丫头走，但又舍不得让丫头伤心。就拎着包包出门了，大姨父对大姨说了一句让丫头永远都记住的话：
“唉！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不打也是飞。”那意思是，怎么喂也养不熟。丫头其实也舍不得伤大姨大姨父的心，但她又管不住自己想回家。
说是这样说，但还是领着丫头出了门，大姨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看不见了，才往回走，丫头自己心里快活了，但大姨肯定在偷偷地抹泪：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哪里知道这些呢。
经过溜石坂时，丫头想起春花说过的：“青石坂，坂石青，青石坂上钉洋钉&34;
大姨父家与红叶的家隔着一座高高的山，这边上到山顶，那边再往下，地势差不多，红叶的家其实也在大山上，只不过离公社，离集镇都要近很多。
两人走了一个多小时，便来到红叶家的屋后面，那个大大的村庄就在眼前，大姨父取下包包，递给红叶：
”丫头哇，大姨父就着送你到这里，你自个回去哈，大姨父站在这里看着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接过包包，兴高采烈地往下跑，边跑边挥手：大姨父，回去吧，回去吧，我走了!&34;就这样一溜烟在大姨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
红叶不知道大姨父往回走的脚步有多么沉重，也不知道两个大人在家守着火笼有多么地失望，但他们从来不强求别人，心里的爱全部给了红叶，哪怕那个丫头不领情，不懂事，他们也不后悔自己倾其所爱！
红叶挂着包包， 一蹦一跳地跑回来了，推开掩着的大门：
”娘！我回来了！“一大桌子人都惊呆了，这小妮子不是在大姨家过年么。怎么跑回来了？
爹问：”你怎么没在大姨家过年，怎么跑回来了，哪个送你的？“
”我过完年了呀，大姨父送我到屋后头就回去了。“红叶最怕家里严肃的爹了，不敢大声说话了。娘赶紧过来拉她说：
”来，跟娘坐一起过年，再吃点。“红叶就坐到娘的身边，但她没吃，太饱了，尽管翻了一座山，还是吃不下。她低着头坐在那儿，感觉自己像是犯错的孩子，又感觉爹娘似乎不想要她了，让她在别人家过年，都不想她回来了。
红叶闷闷地坐在那里。等大家都吃完饭了，红叶拿过包包，将里面的各式米糖全拿了出来，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凑了过来：
”哇，这么多好吃的糖啊！大姨蘸的糖太好看了，嗯嗯，还很好吃。“红叶送了一块到娘的嘴边，听到大家的夸赞，还有弟弟妹妹的羡慕，红叶的心情大好起来！感觉自己过得比他们幸福，优越感一下子爆棚！
吃过饭了，湾子里的孩子们都集到一起来了，今天大伙儿啥也不做，大人也不管，放心地玩，放心地匪，只要不出意外，大人是不会打骂的。
一湾子的小孩子，只有红叶从上到下，都是新衣新鞋，邻家小姐姐问：
”你们家怎么就你一个人穿的全是新衣？“
”是我大姨给买的。“
”你大姨怎么只给你一个人买？“这时妹妹插嘴说：
”娘说把她给大姨家了。&34;
“啊？哪个说把我给大姨家了？”红叶突然地惊呆了！盯着妹妹问。
“爸跟娘俩都说了！”妹妹小，不会撒谎的
红叶笑不起来了，原来是家里不要她了呀！红叶生气地跑回家，把身上的新衣服全都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