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斯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留伤心人
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奇正相生,循环无端,涨跌相生,循环无穷。幸福孕育苦难,苦难孕育着重生,这是千古验证了的定律!
二顺小琴出殡的日子,唢呐声声呜咽,爹娘哭天喊地。小儿在周老三的怀抱里,身着孝服,头带白巾,手持引路幡,走在棺椁前引路,小儿幼小无知,这么多人是在干吗?他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四处张望。此情此景让周老三泪如泉涌:
“兄弟,没想到我们俩的缘分如此之浅,好日子刚刚起步,你们俩却当了甩手掌柜,你们怎么啥得下年迈的父母,怎么舍得幼小的儿女,怎么能啥得下亲如手足的哥哥!你们的离去,要了多少人的命啊!”
抬棺的八人外加一路协助的人们,起棺上路了,顺爹,顺娘已是哭得死去活来,顺娘拍打着棺盖:
“老天啊,用我换我儿的命啊!没了儿子、媳妇,我们活着做什么啊!老天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可怜的老人,可怜的娃啊!儿啊,我的儿啊!娘到哪哪儿去找你们啊?娘再也看不见你们了,这是要娘的命啊“顺娘哭着哭着,就溜到地上去了。一旁的婶子嫂子们,赶忙将她挽起来,顺娘心碎了,彻底哭不动了,又昏死过去了。
天地昏暗,成群的乌鸦在树上哀鸣,周围十里八乡的亲朋戚友都来为他俩送行。林慧妹抱着大妮,一路泪流不尽:
”小琴,我的好妹妹,我俩在一起不孤单,不寂寞,你有吃的喊我,我有喝的喊你,上山一起,下河一路。我心里有话只对你说,你心里有事只告诉我,我以为我们会一生一世相守在这个大山里,与相爱的人地老天荒,可是小琴啊,你怎么就忍心抛下我呢?以后,我心里的苦向谁诉,姐这颗心从来都没这样疼过,小琴啊!这么残忍的事,怎么能发生的如此善良的你身上啊!苍天不公啊!“
”二顺,我的好弟弟,这第一捧土是三哥亲自给你掩上的,你和小琴俩从此就在这里安息吧,哥今生今世不离此地,一直陪伴在你们身边!冷了,饿了,你托梦给哥,哥给你办好!我的好兄弟,你们一路走好“
周老三放下娃儿,拿下他手上的引路幡,插在他的亲爹亲娘的坟头上。
临了,林慧妹拉着大妮:”给你爹娘再磕个头吧。“
大妮跪在新坟边,突然扑下去,用双手奋力扒着新土:
”哇,哇,我不磕头,我不磕头,我要我娘!我要我爹!爹啊,娘啊,我不要你们睡在这里,我要你们抱着我一起睡,抱着弟弟一起睡!娘啊,娘啊,大妮听话,你不能不要大妮,娘啊、爹啊,你们要到哪里去?你们不能丢下妮,不能丢下妮啊!“大妮的小手皮破了,鲜血和着泥土,林慧妹一下抱过大妮:
”妮啊,妮啊!我可怜的娃哦!“撕心裂肺的哭声,像要扯开低沉的的云雾,枝头的鸟儿在一个劲地叫着:”苦哇,苦哇!&34;这场葬礼,在场的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一个不落泪的
活着时,周二顺和张小琴轰轰烈烈地爱,死也是在滔天烈焰中升华,他们的灵与肉,永远地结合在一起,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双双奔赴的黄泉路上,依然相依相伴,这何尝不是最好的修为!
周二顺和张小琴的墓地选在了溜石坂的上方,那里看得见来路,看得见远山!那块光滑巨大地溜石坂,像块无字巨碑,竖立在坟前,由他们续写恩爱的天书,由后人续写他们的爱情故事!
这一场两个人的爱情,终于在烈火中涅槃重生。
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伤心人。两个小娃儿怎么安置呢?二顺的姐姐和当老师的姐夫也来奔丧,骨肉分离,姐姐几欲昏厥,这小小的一双儿女,是爷奶的救命稻草,儿子媳妇没了,孙儿能承欢漆下,多多少少也是一种安慰。
周老三、林慧妹是最有条件领养他们的,但二顺的血脉相承,有爷奶、姑姑这样的亲人在,还轮不到他们抚养。所以,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亲情面前,责任和担当也要靠边站。大家即将散去,这一对老人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哭也哭够了,哭死也换不回他们顺儿,活着的人还需要坚强地活下去,不为别人,只为孙儿们。
姑姑抱着小侄子,姑父牵着大妮,爷爷搀着奶奶,最后再看一眼曾经的家,如今已是残垣断壁,物是人非。一群人心灰意冷,相携相随地一步三回头。这一去,此生永远天人相隔,这一去,此生空留悲与伤。
周老三搀扶着林慧妹,目送着一行人渐渐消失在山的另一边。
天空飘下洗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淋湿了林慧妹的鬓发,雨水淋湿了周老三的衣衫,雨水淋湿了后山那座新坟,雨水也淋湿了亲人们的哀思!远去的背影已经握不住亲人的手,想念却永远都会在每个日日夜夜里延续。
一切都变成了过往,一切都成为了云烟。已经一去不复返,已经在这个世界里被轻轻带走。世界静止了,山川静默了,仿佛一场梦,发生在不明不白间。梦醒时,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远去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走出死亡的阴影,留下的人,每天面对的场景,像永远无法驱逐的梦魇,时时刻刻揪着自己的心。
二顺的爹娘把孙儿孙女带回家,可是,经受如此重大的打击的老人,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了,怎么养得起两个年幼无知的娃儿呢?经过再三考虑,姑姑周正青决定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一来双亲悲伤过度,需要时间调养情绪和身体,二来,这两个少不更事的娃儿得人照顾。小娃几天没见着爹娘,哭闹了好几场,弄得姑姑也是身心俱疲。
顺娘跟失了魂一样,吃不下,睡不着,眼睛哭得快要看不见了。女儿心疼得不行,天天让小娃儿哄奶奶开心,娃儿奶声奶气地喊:”奶奶,奶,还举着双手,摇摇晃晃地扑向奶奶的怀抱。“娃儿可爱的样子,让奶奶笑着笑着又哭了,这揪心的日子哦,何时是个头呢?
几天来,张正北总是感觉心意乱,心里无由地不得安宁,他暗暗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一复一日地绕着余月香转,一日三餐有人侍奉,整天和心爱的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本来就是很安宁的日子呀!为什么夜夜噩梦不断?冥冥之中,究竟是什么事情在扰乱心绪呢?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安逸的生活,总有小琴的影子?月香做饭的身影,月香温柔的笑脸,月香的一举一动,为什么总会有与小琴神似的地方?小琴是长在他心底的一个颗朱砂痣,小琴是他心上的一个永远的痛点,他告诉自己,小琴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也有了新生活,现在的想念,是哥哥想念妹妹,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天地之大,你到底去了何方?小琴,你过得好吗?小琴,你会不会想念娘家的亲人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张正北夜里梦见了小琴的身影,远远的站在山头上,当他奔向她时,她却像长了翅膀一下,飞走了,张正北急着大喊:
”小琴,小琴“。月香被他的梦话惊醒了,可张正北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月香摇晃着他,问道:
”你又做梦了?是梦见你妹妹了?“
”嗯,许多年了,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梦见过她,梦里喊她,她理都不理,像鸟一样飞走了。唉!这几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她过得了。许多事情都是要靠时机,说不定哪一天,她就领着娃儿回来看你们呢。现在不要想太多了,她会过得很好的,你放心吧。”月香安抚着张正北紧张的心,句句说得在理,张正北点点头说:
“不想,不想了,她会过得很好的!”
周老三和林慧妹,天天要面对这个凄惨的场景,心里的压力确实很大。他俩总是出双入对,生怕另一个人单独在特定的环境,睹物伤情。他俩用繁重的劳动,分散精力,用疲乏身体,换来夜晚的沉睡。
从前,每天面对着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家庭,亲热的家人,可爱的孩子,欢声笑语总是在那个时空里飘荡,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一片焦黑的土地上,不敢多看,不敢多想,在他们俩个人的天地里,从来没有过这般寂静,夜晚,除了紧紧依偎着的温热的身体,在心底交流,他们俩握在一起的双手,仿佛也在宣誓彼此的誓言。
林慧妹对着周老三轻声地诉说着心底的念想,而周老三仿佛只看见那轻轻蠕动的嘴唇里,吐着无声的言语呢。林慧妹用胳膊捣捣他:
“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答理我?”
“嗯?你说啥了?我怎么没听见。”
“我说,我俩在这里再住下去,我要疯的。”周老三转过身来,送来右耳,这下听清了。要不,明天我们到大嫂那去住几天吧,顺便去叔家看看两个小宝宝。
“可是,这里是独湾子,连条狗都没有,家没人看怎么行呢?”
“要不,你去玩,我在看家?”慧妹的舅舅在荒年里已经过世了,娘家再也没有疼她的亲人了。
“那也不行,我去了你一个在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出出进进的,孤孤单单的,多难熬啊!还是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你陪着我,我陪着你!“
周老三把林慧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更紧地抱着这个生命里的女人,在她耳边轻声说:
”妹,你就是我的一切,有你在,我就在,如果那一天,你不在了,我也一定像二顺和小琴一样,永远地陪伴你,不让你孤单,不让你害怕。生生世世,我都保护着你!&34;
“哥,我们俩都要好好地,谁也不能丢下谁。”
“嗯?你说啥?”周老三又没听见。
林慧妹假装生气地说:
“你聋了吗?你就是故意的。”
&34;我是真的没听见,真的!没骗你,你说了啥?“难道三哥的耳朵真的聋了吗?她相信他不会骗他的:
”你这边耳朵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我贴着的耳朵说话还听不见?“
夜很安静,周老三此时才想起,那天救人左边头撞在墙上的感觉,顿时头晕眼花,耳朵突然一个炸响,左边从头到脸都肿了起来。当时没顾得那么多,只觉得耳朵从那天起,轰轰响,原以为是没有睡好的原因,看来,那个撞击伤着耳朵了。他说:
”估计是那天撞到头部导致耳朵受伤了,只没想到影响到了听力。以后,你对着我可以大喊大叫地了。“
林慧妹吓了一跳:”耳朵真的听不见么?外面看也还是一样的呀!”
“好在这边耳朵是好的,不会影响太大的,你放心吧。”林慧妹心疼地看着周老三:
“以后,我得多吃点饭,好大声地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