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八月秋高风怒号 燃我屋上三重茅
人生在世，总想争个高低之分，成败得失，殊不知高与低，成与败，都是人生的滋味，酸甜苦辣尽在其中。生命短暂犹若一片树叶，在不同季节里变换着色彩，也会在特定的季节里凋零！
人生总有那么一段大片大片空白的时光。你在等待，你在坚忍，你在静默。你在等一场春华秋实，你在等新一轮的春暖花开，你在等从未有过的雷霆万钧。
二顺和小琴的生活正是如日中天，夫妻恩爱，出双入对，儿女绕膝，天伦之乐。邻里和睦，亲如一家。吃穿不愁，自由自在。生活在这方小天地里，他们知足而心存感激。
然而，人生许多时候，许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瞬息万变。晚饭后，小琴烧了一锅热水，把两个娃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自己又打了一盆热水，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裤，进屋看到两个娃儿早已睡得香甜。二顺洗完澡，上床揽着温热的小琴，来了一场如水交欢，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持久战，在黑夜里爆发到极致！终于，精疲力竭的两个人，相拥着沉入甜美的梦乡。
秋风扫落叶，夜晚的风吹着口哨，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刚用大柴烧水的灶洞里，尚有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炭，被吹了出来，火星落在灶门后面的柴堆里，落在引火用的松毛上，又一阵风吹来，干松毛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火苗借着风的力量，偏厦的茅草顶被迅速窜上火焰引燃！风像坏脾气的孩子一样，使劲地吹，火焰像魔鬼伸出的长舌，窜升到屋顶，屋顶干茅草迅猛地燃烧起来。
突如其来的烟味，将二顺与小琴熏醒了。小琴还在迷糊以为在做梦。二顺清醒地意识到：
“小琴，小琴，快醒醒，快醒醒，好像哪里着火了。”小琴顿时吓醒了，往窗外一看，外面的天空都被火焰照红了！小琴吓哭了：
“二顺，二顺，怎么回事？是不是房子着火了？”
这时，已经有燃烧断裂的毛草和竹瓣从屋顶往下掉落：
“快，快跑，房子着火了。”
二顺拉着小琴就往外跑，突然想起床上的儿女，二顺一把将小琴推到远处，自己返身跑进屋里，拽起两个熟睡的娃儿。小琴也是突然想起了孩子，也返身钻进屋里，紧张和慌乱，小琴在床上怎么也摸不到孩子的身影，她吓得大哭，他没想到二顺已经将孩子抱了出去，她一边哭，一边喊：“大妮，大妮，二子，二子，你俩在哪？快答应娘啊！”烟雾已经将整个屋子笼罩，睁不开眼，无法分辨东西南北。小琴在屋里乱窜乱摸：&34;我的孩子啊！孩子啊！&34;
抱着孩子出来的二顺，大声喊着小琴，不见小琴的踪影：
“坏了，小琴是不是又返进屋里找孩子去了？”二顺迅速将孩子放在安全地带，返身钻进已经被大火吞没的屋子，烟雾呛得他不能呼吸，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急得大声喊：
“小琴，小琴，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赶快出来，危险！”
小琴听到二顺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但她着急地喊：
“孩子，孩子啊！”
“孩子已经被我抱出去了！小琴，快来！“顺着小琴的声音，二顺终于摸到小琴的手了，这时，屋里的门、窗、家具全部都在燃烧，二顺护着小琴刚迈出房门，突然一声巨响，屋梁蹋了下来，接着屋顶的燃烧的茅草倾到了，眼看就要掉在小琴身上，二顺立即把小琴压倒在身下！可怜，二顺上身还光着，瞬间，滔天的大火，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包裹着，钻心的疼痛、无法呼吸的烟味，火魔缠身，拼命撕咬着两具年轻的身体
周老三和林慧妹在浓烟的熏呛下，醒来，一看屋外红光满天，亮如白昼，大事不好，是失火了！
等他俩赶过来时，房子已经塌了半边，光看到两个孩子一起大哭，不见了两个大人的身影，周老三转身往屋里跑，无奈火势太猛，已经封住了门，林慧妹死死拉着周老三，让他想办法。看着越来越大火，迅速在蔓延，整个屋顶都燃烧起来了。周老三跑回家里，扯起被子，往水缸里一扔一拽，往头上一披，钻进了火海里，他大声喊：
”二顺，小琴，二顺，二顺“看不见人影，听不见人声，佛然，一声断裂声，将他吓得赶紧后退一步，又一根断梁砸了下来，差点将他砸着，头一歪，狠狠地撞在墙角上，脑袋顿时懵了。林慧妹在外大哭着喊他的名字。再不出来，就只能葬身火海，他头上的被子已经着火了，他披着一身火，从里面逃了出来！
茅草燃烧的速度太快太快，快得来不及多想，就化作灰烬，剩下的松树屋梁、门、窗还在燃烧。看着眼前剩下的残垣断壁，林慧妹和周老三嚎啕大哭，他俩各自抱着一个孩子，不敢松手，眼前的一切仿如噩梦一般，惊心动魄，令人惊慌失措！
周老三将手中的孩子送到林慧妹怀里，再次披上被子，闯进屋内，这时的门将倾倒，他及时进到屋内，卧房与堂屋之间的门洞里，看到黑漆漆的躯体还在呲呲冒泡，顿时吓得他双腿发软：
”二顺，二顺啊！&34;他跌跌撞撞，艰难地走过去，那个男人已经变成焦黑，身下压着的人，手脚也是焦黑。周老三顾不了许多，救人要紧。他发疯一样，将黑人身上压着还在燃烧的屋梁一脚踹过去，伸出颤抖的双手，想去抱起他们，无奈，力度不够，他差点也把自己摔了上去。
“啊！”他发出绝望的声音，林慧妹听到叫声，赶紧将孩子放在安全地方，叮嘱姐姐看好弟弟，单衣薄衫的她，冲进厨房，从水缸舀了一桶水，走了过来，将燃烧的门框泼熄，进到屋内，看到眼前的一幕，她两眼发黑，整个人就要倒下去了。周老三哪里还顾得上她呢，他只能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林慧妹！林慧妹！快过来！快来来帮忙！快过来帮忙！”林慧妹听到呼喊，清醒过来，向他爬了过去。周老三扶她站起来，俩人合力，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抬了出来。放在屋外的地上，再细看，哪里还有人的样子呢？
”二顺，小琴，二顺，二顺，小琴，小琴“，周老三想分开两个人的身体，可是他不敢用力，林慧妹伸出手，去试试小琴的鼻息，又试二顺的鼻息，这俩个人早已回天无力，没有一丝呼吸！
”天啦！天啦！太可怕，太可怕了啊！这可怎么办啦！怎么办啦，小琴啊，你的俩个娃儿怎么办啊？“林慧妹哭得死去活来。
周老三从家里拿出被单，盖在两个分不开的身体上。他得去找人，得去告诉二顺的父母！他不能倒下！
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野鸡不唤蛋的地方，有谁能知道此时两个人的无助呢！林慧妹抱着两个孩子，坐在尸体旁边，哭到没有力气，哭不动了！
周老三交待一下她别干傻事，照顾好孩子，就提着手电，出发了！他每路过一家，就去敲门，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求求你们，快乐去看看二顺“。丢下这一句话，就转身去往另一家。当他走到二顺爹娘家里，天已经大亮了。见到二老，他双腿已经完全死去一样，突然摔倒在地：
”叔，婶，快去看看二顺小琴吧！“说完竟晕了过去。
二顺爹看到他这样，就知道出大事了，二顺娘的心跟掉了一样，哭着摇晃着老三：
”老三，老三，醒醒，醒醒，顺怎么了？“
”你们赶紧上去看看吧，赶紧上去。“他有气无力地说。
顺爹拿来一碗水，给他灌下去，周老三的魂才回来一点：
”叔、婶走吧，你们上前走，我再去找几个人帮忙。“周老三爬起来，往自己哥家走去。
顺爹顾不得等顺娘，吱一声就先走了：
&34;他娘啊，我先走了，你慢点来。”
顺娘啥也顾不得，一边哭，一边唠叨;
&34;这是出了啥事啊，这是出了多大的事啊？“她的心提在嗓子眼：
”我的顺啊，我的琴呀，你们俩可不能出啥事啊，我的妮啊，我的仔啊，你们可不能出啥事啊！“她流着泪念叨着。
锁了门，她跟着顺爹后面，拄着个拐杖，迈着她那更加摇晃的小脚，着急忙慌地往儿子家赶。
老三拉着大哥，又去找二哥，他将事情简单地告知他俩，让他俩快上去帮忙。弟兄三个啥都没说，转身就往那赶。
二顺家门口聚集的人越事越多，有人下了周老三的门板，用条凳扛起，将两具无法分开的身体，抬放在上面，再盖上被单。来的人轻轻掀开单子，看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每一个人的心都是颤抖的。
”太可怜了，太惨了！“
顺爹老远就看到二顺屋前聚集的一大片人影，再细看，那房子黑漆漆的，没了屋顶，甚至还有缕缕青烟在空中飘忽。顺爹的双腿重如千斤，他的腿多半已经没了！
最后几步，几乎是爬着上来，他不让自己跌倒，但他身不由己，爬也要爬上来看一看他的儿，当他的手碰到那个门板时，突然像触电一般索了回来，他不敢看，不敢相信！
林慧妹大哭一声：
“叔啊！叔啊！二顺和小琴没了。夜里失火了！他们没了&34;顺爹猛扯掉盖在他们身上的单子，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我的儿呀&34;就晕倒在地。
众人顿时乱了方寸，七手八脚地把顺爹抱起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有人使劲掐住人中，许久，顺爹才悠悠转醒，这致命的打击，一下将他变成垂暮的老头。
有人劝他想开些，好歹孙子孙女都没事，后继有人。可怜的老人，用那蓄满泪的目光寻找他的两个孙娃，看见他俩都在林慧妹的怀抱里，小的已经睡着了，大的趴在她腿上，两眼泪叭叭地盯着门板。
顺爹张着大口，无声地哭：我的儿没了，媳没了！老天啊，用我们老俩口的命换儿子媳妇的命吧！那么小的孙没爹没娘可怎么活啊？我的天啊！
顺娘踮着小脚，紧赶慢赶，也迟了半个时辰。老人家眼睛不太灵光，远远地看到些人影，到近跟前，才看清，那是顺的家，顺的家门口来了许多人！没有哭声，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感觉自己的心掉了一样！
当她走近，看一眼门板，还是不敢相信是怎么回事，凑得再近一点，大孙女认出了奶奶：
“奶，奶”地叫了两声。老太太看过来，问道：
”你娘呢？你爹呢，怎么没看见你娘呢？“
大妮用手指指门板：”在那。&34;老太太彻底明白了，颤颤巍巍地走近，抖着手去揭被单子，林慧妹不忍让她看那惨相，大叫一声：
“别看！”老太太吓得缩回自己的手，问：
”盖的谁？“没人敢答应。她呼地一下扯开单子，单子掉在地上，只一眼，老太太凑近一看，黑漆漆的，像人，又不像人，倒底是啥？
&34;我的顺呢，我的琴呢？我的儿呢？我的儿呢？“没人答应。这时他看见歪在椅子上顺爹了，她扶着门板问：
”他爹，我的儿呢，我的琴呢！“顺爹发了疯一样，大哭起来：
”我的儿呀，我的儿呀！啊，啊，啊“顺娘意识到是顺没了，她的身体迅速往地上滑去。
林慧妹放不开身上的孩子，旁边赶来的邻居大娘、大嫂们，赶紧扶住了顺娘：
”我的儿没了？我的琴呢？一个也看不见人，一个也看不见？”她再回眼看看门板上，像两个人的身影，有鬼掐住了脖子一样嚎叫：
“啊！啊！是我的儿，我的琴啊？！天啦！天啦！我的儿啊，这样惨啊！烧得娘都认不得了，我的儿啊，我的心啊，娘以为你们俩日子过得好啊，这下好啊！这下好啊，丢下爹娘，丢下儿女，你俩快活去了，你们让爹娘怎么活啊！儿女怎么活啊&34;
老太太哭着哭着就晕死过去了，醒过来又接着哭，哭晕了又死过去。在场的没有一个不落泪，不心疼的。
死的已经死了，事还得活着的人办呀！周老大指挥大家帮忙，找来木匠为他俩制作棺椁，还要找一帮人去挖墓穴，一帮人去买石灰，一帮人去买香纸、衣被。琐碎的事情多，大伙儿都是自发找事情做，每个人都是揪着一颗心在做。
棺椁比一般人的宽，深，两个分不开的人，只能放在一起。墓穴比一般人的深，宽，合着一口棺，合着一座墓，让他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