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见知何日 此夜情难为
都说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其实哪一种人生，都会有遗憾，即使在你最好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命里出现最巧的人。
相识、相爱是一种缘。缘分的遇见却又不是刚刚好，有多少深爱的情侣败给了出场的顺序？周老三认识林慧已是半年前的事了，这种认识仅仅是两个人的认识，相爱也仅仅是两个人相爱。这在两个人的心里，就够了。
可是，总有那么多的可是在左右两个人的人生。虽然你是一个人，是个体，但是你永远生活在圈子里，有形的圈子，无形的圈子，都是逃不过的圈子。
预期的约会，如期实现了，可在两个人心里，却像丢下了一颗罂粟种子，再美丽也注定那会是一种毒。
周老三信誓旦旦地承诺，他不放弃，他有办法。林慧妹就问：“你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要相信我！”话虽出口有力，却是那么苍白。周老三从怀里掏出一截竹管，对她说：
“以后有什么消息，就送到这个窝棚来，放进这根竹筒里，再放在这里，我卖柴时路过这里都会进来看一眼。“说着，周老三拉过林慧妹，在窝棚顶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放进去。
他们没有提去看二顺的事，两个人就这样拉着手，默默地注视着对方，许久，林慧妹抽出被握着的手：
“我得回去了，怕舅舅先到家。”便与周老三告辞。
周老三纵有千般不舍，也拗不过命运的捉弄。他看着一步一步走远的林慧妹，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她。周老三前所未有的难过汹涌而至，有一种痛是生生剥离，撕扯绞割，他捂着胸，感觉那儿仿佛在流血。
他没有家世，没有后台，孤家寡人，他该怎么？怎么办呢？
万念俱灰的林慧妹回到家时，舅舅还没回来。她坐在门坎，头靠在大门上，痛苦地闭着眼睛，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外面一直细雨濛濛，半下午，舅舅才两手空空回来。
舅舅满脸堆笑，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林慧妹心里一惊，舅舅这是走亲戚去了，为什么他早上要骗我呢？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朝她袭来，她像掉了魂的人，飘飘忽忽不安定，她忍不住问道：
“舅，你去哪了？你喝酒了？”
“我呀，今个去办了个大事，我去了你表大娘家了！”怕夜长梦多，这么好的婚事还是抓点紧，舅主动出击，亲自给表大娘递话去了！
“啊！你去她家了？”林慧妹惊出一身汗来。大事不好，舅这趟去了，指定是要把她的婚事给定下来吧。完了，全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不用问了。林慧妹就闭口不言，她怕舅逼她答应，赶紧起身往自己屋里去。
表大娘看到从未上过家门的老表亲自登门了，心里就有了底气。那丫头在侄儿心里稀罕着呢，别看当面不说话，回来的路上，一个劲地说：“姑，姑，我相中了，你得抓点紧哈。”
”只要相中就行，铁定跑不了的，你再等等，今刚来照面，还得等人家回信呢。“
这不，人来了，有把握这事能成。
表大娘家底很殷实，中午好酒好菜地招待着老表，那份热情自不消说，一切都在不言中。
表大娘给话了：”只要你能当家，这事就铁定能成，我得抽空回趟娘家，把这事跟他舅说下。八月中秋也不远了，依我看，中秋节就定亲吧。“
”是呢，是呢，好哇，好哇！“舅一个劲地点头。这丫头在舅舅手里攒着的，能跑？这事就算铁板上钉钉了。
春种秋收，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各个生产队下步工作就是秋收秋种了。
区里开会，一年的粮食丰收大战在即，每个干部都到到基层去，督促秋收秋种工作。区委武装部长李伟，驻点就是小河大队。区委领导来了，公社领导陪同，区委领导、公社领导都来了，大队领导陪同。这样组团来的领导到哪个生产队，哪个生产队队长就慌了。
头天晚上，周冲生产队长就得信，要轮到他们队了。生产队长在月亮底下召开全体村民大会，除了老弱病残，号召大家全出工，早出工。早上，那一拨人马来到了周冲生产队时，几个大田里稻谷已经割倒了一大片，一群人头不抬，腰不伸，水稻齐刷刷地一排排铺在稻茬上。
生产队长挽着裤管，赤着脚，手提钞镰，从田里走过来迎接领导一行。
”欢迎领导来视察工作！“
”今年的雨水足，庄稼长得好，收成不错啊。”李部长乐呵呵地说。
“走，去家里喝口水去。”队长邀请。
“我们先看看，喝水不慌。”
接过队长手里的钞镰，李伟脱掉鞋子，挽起裤管，下田去了。这样一来，队长又慌着去家里找镰刀。又喊了自家婆娘回家去把茶水拿到田头来。
那一排排身影里，李伟一下了便认出的周老三，向他走去：
”嗨，周定家，你真割的起劲，我来了也不理？“
周老三忙抬起头：”啊！李部长！你怎么来了，怎么能让你下田呢！“
”我怎么就不能下田，我也是劳动人民出身呀！哈哈“李伟一阵爽朗的笑声，感染了大家。
李伟就挨着周老三，与他并排。李伟说：”要不要和我比试比试？“
”好哇，有部长助力，我就斗胆与你比试比试！“
两个人铆足劲，弯着腰，只听得”刷、刷、刷“的声响，一排排稻谷整齐快速的倒下，不一会，这俩人把身旁的其他人甩得远远的。都是劳动惯了的人，哪个愿意落后呢？你追我赶地，场面异常激烈。
一丘田稻谷快速地到头了，李伟和周老三同时到达田埂，那是没有输赢的终点！
”哈哈，并列第一！“李伟直起身子看着周老三笑。
队长娘子一手提着大茶壶，一手提着小竹篮，从里面拿出一摞碗，放在地头，大家坐下歇伙，喝茶。
午饭就安排在队长家，队长娘子送完茶就回转煮饭去了。放工了，李伟硬拉上周老三，一块往队长家走。
在工地上，周老三是两轮劳模，在周湾，周老三只是一个小老百姓。李伟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李伟，工地上，他就看好周老三，有种英雄不问出处的惺惺相惜！
比过年还丰盛的一桌子菜：青椒豆腐，方块肉烧秋南瓜蛋，小河虾，加了一些时蔬，五个大男人围在一起喝自家酿的大麦冲子。
周老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还魂不守舍的，酒不能喝，饭吃得也很马虎。
饭后，队长散了圈烟，一人一大碗茶。
秋收时间紧，任务重，吃过饭就下田了，大家都趁着好天气，一起把粮食收到垛上，分到家里，那才算安逸。
下村的干部，都要住在点上，直到秋收结束。晚上，李伟主动跟周老三说：
”今晚我要去跟你倒腿了。“
”好，只是我家条件有限。“
”怕啥，还能比工地上的窝棚差？“
周老三不好意思地笑笑，就邀请李伟一起去他家。这一行干部到了生产队，就要打散分开，大家各自寻找合适的家，管吃管住 。
二嫂见最大的干部来到他们家，有些拘束不安。家里没啥好吃的。
周老三怕二嫂为难，就说：”二嫂，有啥吃啥，在工地，我们天天啃窝窝头也一样干活呢。“
李伟大笑着：”是啊，不管什么我都吃，填饱肚子就行了。“
二嫂轻松了不少，她将箩里的细面全部倒在盆里，慢慢地揉，再放在面板上擀，擀到又大又薄了，卷起来，用刀切成一指宽的面条。下到开水锅里，煮开了，再加少量的冷水，洒上盐和葱花，滴上几滴香油，盛到碗里，端到桌了，满屋子都是香味。
”哇，好香！妹子的手艺好！“李伟年龄稍长，妹子喊得顺畅。
”没啥好吃的招待贵客，莫怪，莫怪！“二哥说。
”哪里话！这就很好了，很好了，面条很筋道！“
晚饭后，李伟和周老三一起坐在月亮下，抽烟，喝茶。看着周老三言语稀少，李伟就想找话说：
”周定家，你今年多大了？“
”快二十五了“。
”这么大了，娶得媳妇了。有相好的吗？哈哈。“李伟爽朗地问。
周老三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低着头，半天不接话，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这可把李伟这个急性惹着了；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嘛，有什么不好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常理。你要是真没有，赶明个我下乡，遇到合适的了，我帮你提亲去。“
这下周老三急了，要说没有吧，心里已经是有了，要说有吧，现在正是危急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李伟，这个年纪跟大哥差不多的李伟，能不能帮他出出点子呢？
他说：“心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但人家家里不同意呢。”
“哪儿的？家里不同意？嫌你啥？就凭你这一表人才，工地上的劳模，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还有比你更优秀的？”
“也不是家里不同意，是她家里有人帮她找了婆家，家境好，大人都答应了。我和她的事，她家里没人知道。”
“哦，这样呀！那你们不会找人去说？或者她自己跟家人说呀！“
”你不知道他们家情况，特殊！她做不了自己的主。“
周老三就把他与她相遇、相识、相爱的整个过程都告诉李部长了。
”你看我这家，我拿什么跟人家比？我也不能光顾自己，让她跟着我受苦呀！“周老三愁肠百结。
”你这样想我就没办法了！你能放得下？“
”不能，我俩都不能，都做不到！“
都是过来人，李伟当然知道，两个人在工地上经历了那么一场生死博弈后，产生的感情非同一般，此事有些棘手，有难度。
看着周老三低着头，用手揪着头发那痛苦的样子，他心里也不落忍。许久，他说：
”总会有办法的，事情总会得到解决的。“突然觉得，自己这话太官方了，一点作用也没有。
整个区公所范围内没有他李伟没跑到的地方，今年这个公社，明年那个公社。周老三说的那个公社，甚至那个大队书记，他都是认识的。李伟奶奶姓吴，好像跟那边老吴家还沾亲带故的呢。
他想帮两个有情人，但他又怕亲戚说他胳膊肘子往外拐，六亲不认。心里一时半会也没有能够承诺得了的。又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急个啥，那边不是还没定下么。“
周老三简直想落泪，定没定还不是迟早的事
中秋节说来就来了，一大早，林慧妹就没看见舅的身影。也没多想，半晌午，就见舅挎着许多东西回来了，舅是逛供销社打货去了。
舅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说：”慧，早点动手煮饭，中午好好做几个菜。“
”哦，好“。林慧妹想着许是过节吧，可能哥嫂两家会来。
不一会，听见狗叫，舅舅慌忙出去赶狗，一边热情地招呼来客。
”呀，天新，你来了，这是你爹吧？吴会计，你来了，贵客，贵客，快请进，快请进！“舅舅一边说，一边让。
吴会计？哪个吴会计？这一看不打紧，屋里进来两个男人，手里提着礼物。
林慧妹的心一下跌进了冰窟窿！上次来的那个男人！看来他们是父子。今个这真是难逃厄运！她不敢出声，不敢不做饭，也不敢出来见人，感觉自己突然失了魂，六神无主！
堂屋里热闹的笑声，像扎在她心上的刀子！无声的泪流进嘴里，又苦又涩。她下了狠心：今生今世，非三哥不嫁，真的逼急了，我就死！
她捧着饭碗，头埋在灶洞里，眼泪和着米饭，一粒一粒地往下咽
礼金、礼品，舅已照单全收了，她不看，也不问。但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舅稳稳地拿捏住了。她对自己的前途绝望至极，可舅舅天天乐得跟捡到宝一样。这种反差越来越让她无话可说，慢慢地，她似乎变成了啞巴。舅分咐的事，她一声不吭地做，家里家外，该是她的活计，一样不落。
这是个认死理的痴情女子，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嫁！死也不嫁！“她把自己的怨恨化作力气，不让自己有一丝闲暇，唯有劳累可以缓解心中的疼痛。
秋收的季节，哪个生产队都忙，何况九斗冲生产队人口少，劳力更少。山间的水田都是比晒粮的扁大不了多少的冷田，庄稼总是欠收。不过，今年风调雨顺的，比起往年产量要高很多呢。
小琴的孕辰趋于平静，与二顺一起出工割稻，即将有新米吃了，这让每一位劳动者心情都特别地愉悦！家里细粮少，二顺心疼小琴怀孕辛苦，又没有好吃的，眼下丰收了，只要分到了粮食，他就天天给小琴做白米饭吃。
李伟两天后，到了这个最为偏远的生产队。这里田块小，一磨梯田，站在高处往下看，田里是三三两两劳动的身影。
临近田里的是二顺和媳妇小琴。这又算是遇见熟人了。收工时，李伟不用邀请，自荐去偏远的二顺家。
他知道二顺与周老三像亲兄弟一样的感情。二顺这小子居然结了媳妇，而且还是工地上小琴，那几个女工，李伟基本都认识。
晚饭后，就是最空闲的时候，熟人坐一起聊天，那是很惬意的事。二顺是直肠子，见着熟人，就把自己拐小琴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都是有故事的人啊，难怪躲到这大山里来。”李伟说。
李伟又把话题扯到周老三身上，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二顺。这下二顺可跟着着急了。周老三不像他冲动，敢作敢为。
这事搁他周老三身上，还真是难办。周老三总是替别人考虑，让自己吃苦。二顺与李伟都没有主意，想帮都帮不上。二顺决定得空了去见见三哥，真不行，让他俩也逃到这里来住。
这事也就他敢想！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当你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莫如将一切交付给时间，它会让你把该忘记的都忘记，让你漫不经心地从一个故事走进另一个故事里。
时间不是良药的时候，就成了毒药，在你一筹莫展的时候，当你所有的希望破灭看不到的希望的时候，当你永远沉浸在一个故事里面想续写篇章的时候，除了痛苦在时刻提醒你，煎熬你，磨炼你，时间还会悄无声息地改写你的现状，甚至改写你的人生。
周老三的建房计划搁浅了，他没有心思去劳动，没有她，再大的房子有什么用？没有她，他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还盖哪门子的房！
击垮一下人的意志，不需要别的，偷走他的真爱，就能让他一蹶不振，一败涂地！
秋雨绵绵的午后，二顺来了，见到三哥的那一刻，他惊呆了！那个潇洒、阳刚的男人哪里去了？眼前的这个人，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衣服又脏又破，眼睛黯淡无光！
情真是的这样伤人，要把人折磨成神经病吗！
”三哥，我来看看你，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这要是让林慧妹看到了，她还不心疼死了！“二顺鼻子发酸。
三哥摇摇手，不让他说下去。三哥眼里分明蒙了一层泪，他是在努力地克制着不让它掉下来！他们是兄弟，比亲兄弟还亲，比知音还懂的兄弟，心中的酸与痛，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涌上了心头！
二顺挨着他坐了下来，这棵树像伞一样，将毛毛细雨挡在叶片之上，他们在树根上坐着，看着烟雨潇潇的世界，找不到话题。
”三哥，真不行，你去把她带走，也带到我那里去，我们四个人作伴！“
”不能！我不能那样对她，你带走小琴，是救她，我要是带走她，就是害她。“三哥突然火气大了，语调高了，转头盯着二顺。瞬间，就垮塌下来。
二顺把那种稍纵即逝的绝望看得真真切切！成年人最大的崩溃不是重压之下情感爆发，而是爆发后拼得千疮百孔也依旧输给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