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停留是刹那 转身即天涯
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使命来到人间的。无论他多么的平凡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总有一个角落会将他搁置，总有一个人需要他的存在。张正北似乎正在跟命运较劲，一场注定没有赢家的赌局，该结束了！
告别了林慧妹，张正北一身疲惫回到家，他爹歪在椅子上，看着他跟没看见似的，头不抬，眼不转，不骂不管，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盛夏，淡淡的丁香花弥漫在空气里，树隙洒下稀稀零零的阳光，柔和的光线散在老爹那纵横交错的脸上。时间好似定格，爹静静的停留在这个时光里。
一切都那么恍惚。
张正北看着这个没有女人的破家，真的是塌了半边天，除了到处又脏又乱，不见哥哥，不见小弟，更没有一丝烟火气。爹像被谁抽走了魂魄一样，成了一具空壳，斜歪在阴暗的角落，显得那样孤单，那样苍老。
安心搁家的想法立即消失，这哪是人待的地！生活最沉重的负担不是劳动，而是无望。
张正北此时心情是复杂的。作为儿子，他不能现在抛弃这样的爹。若再不好好改变自己，又拿什么来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呢？原以认为绝对不能妥协的事，现在想想好像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了，大概这就是成长中的无奈吧。
张正北决定开始他一切不可能的可能。学着做饭，给出工的哥、上学的弟、病中的爹做顿午饭。让一个从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制造出人间烟火气，无异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晌午，收工回家的林慧妹，看到家里来客了。堂屋坐着一个20岁左右的男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林慧妹一个也不认识，放下锄头，低头准备进厨房。
舅舅喊道：”慧，过来 ，认认家里来的客。“
林慧妹又转身回头。
”这是上榜生产队的表大娘，这是她娘家的侄子吴天新。这个后生算起来是你表哥。”
“哦，表大娘，表哥。”林慧妹轻声地喊着，抬眼看到条台上放着两包糖，那肯定是客人带来的。
舅舅从来都不舍得招待客人，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林慧妹就把仅有的鸡蛋炒了青椒，其余都是园子里的蔬菜。
表大娘一直夸林慧妹手巧：“菜炒的好吃，不咸不淡的，面条擀的又细又劲道。”
那个叫吴天新的男人，低着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食，不敢抬头。她感受到一种怪怪的别扭，也只管低着头吃自己碗里的饭。这样场合不多见，林慧妹不与他们交流。
舅舅与表大娘聊得开心，表大娘把声音提得高高的，故意让厨房里的洗碗扫地的林慧妹听得真真切切的。
“咱家天新两个姐姐都出嫁了，现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从小懂事，上学学习也好，要不是上高中，要到县城去，他娘舍不得，指不定将来能考个大学，吃国家粮食呢。他爹是大队部会计，将来，他爹老了，跑不动，天新又有学问，人又周正，那会计定是落在他头上。”
“是呢，是呢。这孩子出息着呢！”舅舅满脸堆笑地跟着附和。
“咱家天新呢，家里四大间带门楼的瓦屋，是多少人眼红的哟。他又是个好娃，哪个女娃要是能嫁给他，就是享福的命，没有妯娌不和，也没有兄弟跟他分家产。大兄弟，你说是不？”表大娘一边说，一边拿眼瞟林慧妹的脸色。
林慧妹没有多想，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不掺和，也没逃避。表大娘心里有个七七八八，觉得她都听进去了。对于农村无父无母的林慧妹，这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吗？她还能不赶快接着？
舅是越听越欢喜，心里简直觉得表大娘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看那后生也是越看越对眼了。在他们告辞回家时，舅喊道：“慧，快来送送表大娘呀！“
又亲切地喊；”天新，找着这了，得空来啊。”
后生腼腆地蚊子样地“嗯”了一声，瞟了一眼林慧妹，低着头站在一旁。
林慧妹应着来送客：“表大娘慢走！”客人一走，林慧妹也就要出门上工去。
晚饭后，舅坐在门外纳凉，等林慧妹忙完了，才喊她：“慧，舅有话跟你说。”
“哦”。她在对面的小凳上坐下来。
“表大娘今个来是给你说亲的，就是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后生，今个来让你们照个面，认认。他家在吴家畈公社。我看那后生不错，要模样有模样的，要家境有家境，他爹是大队干部，他将来肯定也有出息的，两家离的也不算远，我觉得合适着呢。”
“啊？舅，舅，这，这不成吧？”
舅脸垮了下来，提高嗓门：”咋个就不成了？表大娘还能害了你？人家是看你没爹没娘的，心疼你，才帮你找到好人家！女娃家家的，二十大几的人啦，还在我跟前晃荡，不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有个好归宿，给你爹娘一个交待，舅怎么能安心！“
“你大哥、二哥都成家了，分房立户了，现在轮也该轮到你了，这样的家庭打着灯笼都难得找，你还能挑三拣四地？你也不想想，舅老了，管不了几年，还不趁有口气在，把你的婚姻大事办妥了，舅就是死了也能有脸去见你爹娘。你个女娃子，终归要有个好归宿的。不听舅的安排，你还想怎么呢？这事舅说了算！”
舅真的生气了，林慧妹也不敢反驳，低着头，泪在眼里打转。从小就听话的她，哪有胆量忤逆舅舅？她一声不吭地跑到自己的房里，捂着嘴掉眼泪。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喜欢那个人，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爹啊、娘啊，你们要是爱我就帮帮我，我不要别人说的，我有自己看中的。“林慧妹怎么也没想到，她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没有与舅争论，也没有给舅半点允诺，舅舅呢也不提了。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那边还等着回话呢，这边一点头，那边就要着手喝定亲酒，下定亲礼呢！亲定下后，估计年底就能出阁了。
”这个死妮子，眼高于顶，还想翻我的眼皮子？“舅舅愤愤地想。”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好人家？这事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不知好歹的东西！过几天闲了，我就托人递话过去，这事妥了！看你还能翻花不成！这个家我当定了！”
林慧妹天天担心，生怕那个人再来，更怕那件事再提。她天天盼着下雨，老天似乎故意为难她。有时毫无防备地来一场瓢泼大雨，等你还没准备好出门，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停了。一会天昏地暗，一会又万里晴空。这夏天的雨，像个喜怒无常的疯，把她耍得不得安宁。
林慧妹心里急啊，盼啊，她多么希望来一场绵绵细雨，好让她去约个会，去见个人，唉，老天爷啊，你咋就不给个机会呢！
这恼人的夏天赶快走吧！
张小琴这几天觉得四肢无力，老想睡觉，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二顺见她气色不好，无精打采地，想着可能是天太热了，累坏了，不让她出工，饭也不让她煮。
小琴吃饭没胃口，只捡那又酸又辣的腌豆角吃，一顿不吃酸就吃不下饭。这天早上，起来捧着碗，一口没吃，就“哇、哇”地吐。这可吓坏了二顺：
“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呀？是肚子疼吗？”
小琴吐得眼泪八差的，连苦胆都吐出来了。但她摇摇头说：“没事，天热，估计吃的剩菜馊了，把肚子吃坏了。没事，吐了就好。“
二顺让小琴赶紧去躺着。小琴是忙惯了的人，哪能受得了二顺这样过细地照顾呢？可是，自己浑身不得劲呢。小琴一天天熬着，忍着，难受了着。
呀，小琴突然想到，月事有好久没来了，是怎么回事？是病了吗？想起娘家二嫂有段时间也是这样，吃不得，老吐，遇到酸果什么的，逮着了就可劲地吃，后来，就听说二嫂是有喜了。
她也没人能问。实在是想不通，晚上躺在床上，就在二顺耳边问:&34;我会不会是有了？“
”有了？有了什么？“
”有了身子呀？“
”嗯？你说，你是怀上了？“
”可能是吧，我那个好长时间没来了。听二嫂说，那个不来了就是怀上了！&34;
&34;啊？是吗？真的吗？“
”二嫂怀憨子的时候，也是老吐，也是老想吃酸，我也想吃酸呢！你说像不像呢？“
”像！像呢！小琴啊，你真能呢！我好开心，我这就是要当爹 啰！“二顺把着小琴揽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他俩在属于自己的狭小世界里，守着简单的安稳与幸福，不惊不扰地过日子。
一场缠缠绵绵的秋雨，悄然无声地飘落着，像无数蚕娘吐出的银丝，密密地斜织着，温柔地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雨丝飘落，地表有一层微凉在缓缓地升腾。
舅说趁雨天去趟供销社，他前脚刚走，林慧妹后脚就出门，她将钥匙放在门坎下的小缝里，与舅反向，她要翻山，去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也和她一样，正在赶往他们相约的地点。
人生的境遇不同，听雨的感受也就各异。雨珠从伞面滑过来，滴在手背上，林慧妹感觉这是真情的奔泻，是年华在流淌，轻柔地流入心房，她心中漫出不尽的情意，加快脚步向她的爱奔去。
可是，她要怎样把正在发生事情说出口呢？他能想到什么办法呢？她一筹莫展。
窝棚边，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林慧妹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周老三快速向她走来，立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看，眼睛里既是柔情又是火焰。
“妹，总算等到你了！”说着就伸过手来，将林慧妹拉到胸前。本以为林慧妹也像他一样，渴望怀抱，渴望相拥。可林慧妹伸出双臂拒绝着他。
周老三还以为她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就说：“上次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你，吓着你了吧？”
周老三主动放开她，后退一步。热切的眼神像火一样笼罩着林慧妹，林慧妹却像害怕烫伤一样，躲着他。
“你怎么了？不开心遇到什么事了？”
林慧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听到他这样问，眼泪立即涌了出来。这可吓坏了周老三，他急切地问：
“你怎么了？遇到事了？你跟我说，快说！“
林慧妹抬起头，看着他：
”是我的事，大事！“
”什么事是大事？你快说呀，急死我了！“
”有人给我说婆家，舅都应下了，怎么办？“林慧妹又哭了。
”啊？你说什么？说亲？谁！给你吗？“
她本能地点着头，脸上满是痛苦的泪。
”那你怎么不拒绝？你怎么不拒绝呢！不拒绝他们还以为你答应了呢！“周老三有些生气，大声地质问她。
”我不敢，从小没有父母，是舅把我养大的，舅认可的事，我哪有胆跟他反抗！“
周老三听她这样说，就一把揽住她，把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一颤一颤单薄的背。
他不该这样大声地说话，这段时间，她肯定过的很艰难！
”妹，妹，莫哭了，莫哭了，这事不是还没定下吗？也许还有转机呢！你容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办法肯定会有的！“
林慧妹慢慢说了那家的情况，周老三默默地听着。他觉得舅没有错，舅给她找的是少有的富裕家庭，他这个单身孤儿，和那人相比，是一点优势都不占。周老三突然觉得命运待他如此不公，实现之间的差距，让他像泄了气的皮球。
林慧妹哭够了，周老三无语了。两人没有了相见的喜悦，只心事满怀，痛苦不堪。
“真羡慕张小琴，她有胆量跟二顺私奔，三哥，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一点都不愿意，一点都不愿意，我不要他的好家庭，我不希罕。”
“妹，三哥什么也没有，拿什么去跟人争呢!&34;周老三鼻子酸酸地。
”三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喜欢你！我愿意跟着你过苦日子！“林慧妹泪如雨下。
周老三听到林慧妹的表白，心如刀割。
”我一定会想办法。想办法去你家提亲，如果舅舅不同意，那我们就像二顺与小琴一样，一起跑，跑到远远的，跑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无助的人儿，看着茫茫的山川，那飘忽的乌云后面，是藏着更大的雨，还是万丈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