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夏夜无眠，往事堆烟。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有一种感觉总在失眠时，方承认是相思才有的痛。
犹记儿时，每到夏天的夜晚，吃过晚饭，一家人最爱做的事，就是坐在院子里乘凉。娘拿着蒲扇，替扒在腿上的小琴驱蚊子，娘一边抚摸着小琴的头发，一边慢声细语地给她讲故事，娘说：“琴呀，你看到天上的那条银河了吗？那是王母娘娘为了阻隔牛郎撵织女，从头上拨的发簪，划下的一条大河呢，你看，那边一大两小的三颗星，是牛郎挑着一儿一女，银河这边那颗最亮的星，就是织女！”五六岁的小琴就很天真地顺着娘的指头寻找。
张正北适时地敲着小琴的小脑袋瓜子说：“笨蛋，你肯定找不到！”
小琴一跳而起，嘴里说：“我看得见，我就是知道!&34;
&34;哪里呐？哪里呐？你个小笨猪，晓得个屁！”俩人就这样围着娘追追打打。娘看着比小琴高出一头的四儿，说：“你不要老是欺侮妹妹呐！做哥的要爱妹妹才对。”
“我才不爱她呢，好哭鬼！”张正北想到这，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好好疼爱过小琴。
回忆是件很累的事情，就像失眠时，怎么躺都不对的样子。张正北睡在竹箥上，翻来覆去，把竹箥折腾得“吱吱”作响。好在是屋外檐下，没有打扰到主人。
清风徐徐，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花香，是栀子花飘来的阵阵清香，书记家围墙那好大一棵栀子树，上面开着洁白的花，在月夜里默默地吐着香气。
张正北躺在那里，仰望夜空，有明月，有星星。那璀璨的星空，一颗颗闪烁着，像宝石般耀眼，又像是俏皮女娃的眼睛，眨呀眨呀，好奇地俯视着人间。小时候，他总是仰着头，不厌其烦地数着星星，数着数着，就乱了，重来，然后，又乱了，从来就数不清楚。
现在夜空里的星星，仍旧眨呀眨呀，好像在笑话他。张正北在心里小声地喊：“小琴，如果你出现了，哥一定不再欺侮你，不让你哭，无论你要什么，哪怕是天天的星星，哥也给你摘。”
夜难成寐，梦难成！天光亮时，他悄然无声地走了。
张正北锁定了今天的目标，去找那个叫周定家的家伙。沿着公路走了十几里，比走山路要舒服得多。公路是顺着那条大河修建的。夏季雨水足，河水充沛，清澈见底。
进山小路又走了好几里，原本想趁着尚未出工，赶到周湾生产队。可是，路还是有点远，紧赶慢赶，也就早饭后了。
夏天出工早，等他到那个生产队的地界，远远地就看见秧田里有身影在薅秧。迟了就迟了吧，也不打紧，反正走累了，不如休息一下，等歇工了，再去寻，说不定还能赶上饭点，蹭顿饭呢。
路外一棵大栁树，枝繁叶茂，如张开的大伞，将太阳遮挡。树荫之下，裸露在外粗壮的树根，正是歇脚的好地方。张正北将挎包枕在头上，在树根上半坐半躺，随后扯了一根狗尾草放在嘴里噙着。
到了地界还不准确，山里生产队居住分散，往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呢？他得等个人打听一下。这走得已经是够够的啦，再说，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他下到河边，灌了一肚子凉水，这才把饥饿赶跑。
远远地走来一个放牛娃，牵着大水牛，那牛肚子胀鼓鼓的，是放足了时间，饱了。张正北不失时机，走过去，拉住牛绳：“小朋友，你的牛放的真饱呀！”
小男孩瞪个大眼睛瞅着他，一声不吭。
“小弟弟，周湾生产队往哪边走？哥顺带跟你打听个人，你认识周定家不？人人都喊他周老三！”
“我家就住在周湾，你找我三叔呀？”
“他是你三叔吗？那我可算问对人了！这下可以跟你一起走喽！”
小男孩点点头。用手指指：“从这边走，拐过那个弯，前面是竹园，从竹园穿过去，就到了。”
“哦，哦，那好，我跟你搭个伴，我怕狗呢。”他故意这样说，引起小孩子的保护欲。
“看，那块田里几个人，有一个就是我三叔。”
外面正是大太阳呢，不如先去他们家找个僻静的地方等着。
&34;他们在干活呢，不好耽误人家工夫，我先去你们湾里等。“
”好吧！走。“俩人像熟人一样，一前一后地胡扯八拉地往回走。
”喂，小老弟，你叫啥？&34;
“周志远。”
“哇，好名字，志存高远！这名字敞亮。”
”他是你亲叔吗？“
”不是，我们队里大多都姓周，我比他矮一辈的“。
”哦哦，这样哈，难怪叫周湾，我一猜就是姓周的多“。
晌午头，一队人马收工了。周老三赤着脚，提根竹杆回来了。
“三叔，有人找。”周志远喊道。其实他家不住这里，他把牛送进栏里，专门在这里陪着这个问路的一起等他。
张正北走了过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你是周定家？”
“嗯，找我有事？”周老三看着这家伙不礼貌的打量他，心里有点不快，脚步都不愿停下来，边走边淡淡地问。
确认是这人了，他紧跟着来到他家屋檐下。站在阴凉处：
“你是修大坝的劳动模范周定家？我是专门来找你问个事，你在工地上认识一个叫张小琴的姑娘吗？她是我妹子，我是她哥！”张正北不想绕弯子，直接问道。
周老三心底”咯噔“一下，淡定地说：”不认识！“
”工地上就那几个姑娘，你会不认识？“
”我为什么要认识，我到工地是干活的，又是不泡妞的！“周老三假装生气。
张正北说：”我妹小琴，从工地回家没两天，就被一个男的拐走了。我和我爹到处找，一个多月了，还没找到人影，我爹都急病了。“
”那我真的不晓得，你到别处打听打听吧。“
夏天的正当午，日头火辣辣地，张正北此时的心情极其灰败，沮丧！他低着头，用手抱着脑袋，那样子看着让人于心不忍。
”进来喝口水吧！“周老三转身进屋。
这时二哥二嫂也一同回来了，看到有陌生人，二嫂热情地问：
”哪来的客？屋里坐，外面热得很呢！“
”我工地上的朋友，来玩的。“周老三向来人介绍：”这是我二哥二嫂，你进屋来吧，在这吃晌饭。“
张正北也不推辞了，他收拾一下自己低落的情绪，装出热情的回道：”讨扰了，二哥二嫂！“
接过周老三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一气灌下一大碗，然后，就呆坐着。周老三掏出口袋里的纸烟，递一支给他，他接过来，自己点了，猛地吸了一口，这下把自己给呛着了，这一呛，就把眼泪给呛出来了。
”我妹走了一个月，你不知道我们急成啥样子了，娘没了，妹又离家出走了，家里一窝光棍，爹眼睛快哭瞎了。唉，我这也找了许多天，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妹也不知是死是活，真糟心啊！“张正北自顾自地说。
周老三只能陪着他默默地坐着，不知说啥。
“哦，周家兄弟，还听说上工地的有一个叫周二顺也住这儿，他家在哪？你知道他在家吗？”
周老三又是一惊：“你问他做甚？”
“我想多找个人打听打听呀。”
“他呀，不在家，队里组建副业队，外出造副业去了，一时半会不回来。”
“哦，那真是不巧。”希望再次成了泡影。张正北感觉自己的魂魄被谁抽走了一样，绵软无力。
午饭后，吊了一会阴，太阳稍微弱了，还是要出工。张正北不能误人家出工，就谢了主人，准备离开。
”周家兄弟，假如，我说假如哈，假如你得到一丝半点消息，请你不要瞒我。我怕我爹耗 不住了。拜托了！”
“嗯，嗯，假如我有消息，让她回去看你爹去。”张正北谢过后就转身离去了。这一转身，心里又涌上的酸楚。“小琴啊，你到底去了哪里？我们该去哪寻你？”
晚黑，周老三去了二顺家。
“叔，跟你说个事，今有人来找小琴，找到我那，我什么都没说，只说不认识，他又向我打听你们家二顺，我说二顺去外地造副业去了。”
“那他信了？”
“暂时信了，你们也要提防着点，有人问起，就要和我说的一样。幸亏他俩躲出去了，要是真找着了，指不定他哥要把她带回去呢。看那个哥也不是好惹的人。”
“得空了我还去跟顺说一声，叫他俩小心些。&39;”二顺爹说。
知道他俩的事还有一个人，就是林慧妹，周老三有点后悔，那天不该跟林慧妹扯他俩的事，倒不是怕她说出去，就怕那个哥哥不放弃，到处找，撞到她那去了，被问住了，怎么办
工地女人少，容易找到，都找到这儿了，下一步指不定就找去了。事不宜迟，得赶紧见林慧妹一面，把这事叮嘱妥了，才放心呢。
缓缓升起的月亮，圆圆地犹如一张罗盘，挂在远方的天上，向无数旅人指示归家的方向。而周老三心急火燎地，明天队里要薅秧，队长盯得紧，抽不出空，不如趁这个月色，去一趟林慧妹那儿，这事安稳了，才能安心做事。
这样想，抬脚就往她家方向走去。山真高，翻过一山又一山，最高那座山岭翻过去，下一截，才能到她们家，周老三下山时几乎是一路小跑，他怕太晚了，人家睡了，怎么见呢？
唉！这没边没沿地又跑来了，还是晚黑，怎么才能约出她来呢？细想了一路，都没想到好的办法。那只能见机行事。到了她们家屋后，不见她家屋里有灯光，睡这么早吗？
他不敢冒然前往，只能还顺着这边的小路，悄悄摸到猪圈那儿。猪听到动静，以为有人来喂吃的了，”哼哼叽叽“地叫。要说猪就是个蠢笨东西呢，叫了半天见没动静，就开始大叫了。这叫声引来的人影。
”叫，叫个鬼啊，这大晚上的还叫，不是喂过了吗，蠢东西，还叫就给你两下子，看你不老实。“来人一路走，一路骂。
周老三克制着喜悦，轻声喊：”慧妹，林慧妹。“
林慧妹回过身来，细细寻找，灶台边影影绰绰地蹲着个人，她问：”谁？“
”我，周老三。“
”怎么是你，这大晚上的，你从哪来的？“
”我从家里来的，你过来点，跟你说点事。“
”什么事？紧急的？“
”不是我的事，是二顺和小琴的事。“
”他俩怎么了？“林慧妹惊奇地问。
”小琴的哥今找到我家了，问我看到小琴没有，还问了二顺“。
”啊？找来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知道呀，他问二顺，我说二顺跟队里的人一起外出造副业去了。我把他哄走了，我又怕他找到你，怕你说漏嘴了。”
“哦，你是为这事来的？”
“当然了，怕夜长梦多，出岔子，那天我要不跟你提就好了。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怕他突然找来了，你不知道怎么应付。那个人是个狠角！”
“唉，想想他也怪可怜的，妹妹丢了，肯定是要找的，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一切都不能挽回了呀！”
“他还说他爹找他妹妹一个多月了，在家病了呢!其实，我心里也挺不落忍的。人家亲人找上门来，我们瞒着他，挺不地道的。“
”说的是，可不这样，我们这些外人又能怎样呢？小琴要是被找到了，指不定会是什么下场呢。还是暂时瞒着好，好在二顺对小琴不错。”
“慧妹，哪天，你有空的话，我带你去看他俩，他们躲到九斗冲生产队了，盖了新屋，落了户，俩个人的日子快活得跟神仙样。我都羡慕他们呢。“
“这样吧，等下雨。下次雨天我们约起，只要是上午，天一下雨，我们就出门。只能是这样了！”周老三这样决定。
”好吧，那就这样说定了！“
月光下的林慧妹是地样清丽可人，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林慧妹身材好，瓜子脸，大眼睛，模样俊俏。周老三的眼睛有些发直了，喉咙涩涩地，他咽了一口水，哑声说：
”妹，我好想亲你一下！就一下！“说着就往怀里拉她，凑上嘴巴在她额上轻轻啄 一下，立即逃开了！
”妹，你回吧，我走了。雨天见！“
月亮是晚归的鹊桥仙，银河是渡口的牛郎织女。林慧妹呆若木鸡地看着周老三快速离去，她有半边脸像染上了天上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