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屠宰场
“你们,见过屠宰场吗?”
空旷的昏暗环境中,柯听寒压着声线低声询问着众人,手中的手电,随着动作,晃了几下,倒映出了错乱交叠的影子。
记忆中,多年努力封存的阴暗面伸出了爪牙,誓要拖拽她一起入地狱。
眼前所见,犹似那时的屠戮,穿着得体,高举高脚杯的他们,品着诱人的美酒,欣赏一场困兽之争,一场……尸山血海的无用挣扎……
她在其中格格不入,眼底被染红,所见尽是残肢断臂,所处血海埋首,令她窒息。
“嗬……”
身侧的人沉重得大口呼吸着,手指无意识攀上了自己脆弱的喉咙,慢慢……慢慢……慢慢攥紧……
她也是个帮凶啊。
手中的柔荑寸寸冰凉,掌心却汗湿粘腻,灯光闪烁破碎,错乱堆叠的残影被割裂,犹似那年,她亲眼目睹的人间炼狱……
“柯…听寒,你没事吧?!!”
白以星一把搂住已然无力蜷缩下身子的柯听寒,入手霜凉渗骨,激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本能巡视一圈,心想,这里有这么冷吗?!
蜷缩在她怀中的柯听寒却开始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此刻尤为骇人,众人神经质般左看右看,生怕这里藏着什么大家伙。
白以星搂紧重心全压自己身上的人儿,感受着对方失温的体表,颤抖的身子,心口顿顿刺疼,她却不知,她因何如此。
“姐姐,闭眼,别转身,别动。”
被女人强硬背身摁在肩上的温如染听到女人的话,十分乖顺地一一照做。
木清初侧头看了眼,确定对方没有睁眼后,低头看向了一旁的灵灵。
灵灵睁着双不见悲喜的无辜眼睛,正在研究女人的掌纹。
明明她可以往旁边或者上前几步,就能走出木清初的遮挡,但她非要跟对方的手掌斗智斗勇。
无论她把那只并拢五指,张开挡在眼前的手掌拨弄下多少次,对方都能快而精准的再度抬手遮挡,躲都躲不掉。
反复尝试几次后,她放弃了。
木清初不知道她的身份,跟温如染那傻子一样,拿她当个小孩子看待。
其实刚进来时,她就已经看到这里的情况了,毕竟夜视能力可不是区区有异能的人类可比的。
所以,木清初挡不挡都是多此一举,没多大用处。
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目光时,灵灵小脸一抬,女人歪了歪头,示意她看向自己怀中那人,意思不言而喻。
灵灵默默对峙几秒,败下阵来,乖乖闭上了眼睛。
木清初看着听话闭眼的一大一小,愉悦弯了下唇,而后将温如染扶正,轻声留下一句“等我一下”,而后跨步上前,一把抽出柯听寒像拽住救命稻草般攥紧的手电,冲着白以星点了点头。
“先回长廊。”
“好……老大,麻烦您了。”
“嗯。”
而后木清初快速回身,将手电递给更后面的张一靖等人,交代对方先退回长廊后,回到了木清初身前,将那颗低垂的脑袋轻柔摁在了怀中,“姐姐,我们先回长廊,乖乖跟我走哦。”
低头时,轻柔地语气不再,至多是不冷漠,“灵灵,拉着我的手,别睁眼,跟我走。”
小手精准握住了伸过来的手,跟着女人,一行人再度退回了长廊。
长廊昏暗,但好在有手电,还算明亮,只是空间逼仄,除了拿着手电的张一靖,其他人不得不退出去排了一长队。
白以星半抱着瘫软颤抖的柯听寒,随意找了处没有血迹的地方坐了下来,张一靖这才发现,自家大姐头情况很不对劲。
整张脸埋入了准大嫂怀里,身子时不时微颤一下,有次触电一般,手脚无力瘫软,任由准大嫂摆弄,像只破布娃娃一般。
而手电下,裸露的皮肤一片惨白,甚至还反着光,那是冷汗,背后已然被汗湿。
他只大概扫了眼就非常绅士得别过了头,手电也往别的地方打,不让大姐头的狼狈暴露给更多的兄弟们看。
木清初带着温如染和灵灵三人在离二人不远处坐下,排长队的众人一见当家的几个都坐下了,也就近找了个地儿坐下。
张一靖拿着手电回到他们中间,轻声交代一句“原地休整”就也落了座。
失真的灯光打在一面墙体上,久久不动。
逼仄狭窄的长廊上,众人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轻了。
其实刚一进去,那里面的情况大部分都看到了,但他们是佣兵,什么险恶环境没见过?
刚看到时也就心里上不大舒适而已,过会儿就好了。
但绝不会像柯听寒这样,反应这么剧烈。
除了被木清初及时摁住脑袋的温如染没看到那人间炼狱的场景,就连木清初,即便记忆中,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上,却没有多大感觉,好像,很平静?!
木清初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不太健康的心理,就像她当初看到那些人坐在残肢断臂或残缺不全的尸体旁狼吞虎咽时的感受一样。
除了感慨一句,那些人胆子不错外,就再没别的感受。
只是……女人手指不经意般抚上了眉尾那道痕迹。
看到里面场景的一瞬间,这里有一瞬间的刺疼。
在柯听寒说到“屠宰场”三字时,又疼了一下。
她能肯定,她一定见过类似的场景,又或者,经历过……
木清初抱着温如染,视线投向了顶上,难得在这般危险难辨的场合里,失了神。
良久,静谧的长廊里,在白以星的安抚下慢慢平复的柯听寒再度开开了口。
依旧是那一句。
她说,“星儿,你见过…屠宰场吗?”
她见过,在她刚刚在佣兵界闯出些名头,被人阴阳怪气称为“佣兵女王”时。
那年她二十二岁,当佣兵已有八年。
那日,一个佣兵界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给她递了邀帖,邀她去观看一场人类盛宴。
她只是刚刚闯出些名头,还没能力拒绝,所以她应邀而去了。
去的路上全程蒙眼,所以她不知道去得是什么地方,再度见到阳光时,他们站在了一栋类似角斗场的地方。
被人带到了观众席,视角绝佳,能将底下兴奋的观众,和,那足有一个足球场一样大的铁笼,尽收眼底。
笼子里的地板,颜色深红,她以为是颜料问题,没当回事。
片刻后,笼子打开,一群小孩子被赶进了笼里,小的六岁,大的不超过十六,乌泱泱一大群,足有上千人。
他们蓬头垢发,衣衫褴褛,脸上还挂着茫然、天真和好奇。
当最后一人被赶进去后,笼门落了锁,有人往里丢了一堆利器,扬言道:“两个小时的时间,武器三百把,两个小时后,还拿着武器的活人可以出来,其他人,一律射杀!”
话音刚落,笼子外面的地方啪啪翻转,露出了黑洞洞的长枪短炮。
而后,负责人退下,一阵铜锣声响,游戏开始。
笼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缩在笼中看着那对着笼子里的枪口,看着观众席上满脸兴奋的同胞。
直到一人跑到武器旁,拿起了一把砍刀,而后,厮杀开始。
柯听寒脸色惨白坐在高坐上,手边,是刚倒的陈酿,她却无心品尝。
耳中充斥着哀嚎、求饶、痛哭和惨叫,以及身旁那人轻描淡写的话。
“我们将这个称为,强者筛选游戏,好看吧。”
两小时后,拿着武器的孩子被带出了笼子,而后是无差别射杀,直到笼子里,再也没有一个喘气的人。
她以为这样就完了,没想到,半小时后,再一批人被赶进了没有清理的笼中,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之后,是第三批人,每次都达近千人,每轮活下来的人,并不足三百人。
她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了,没曾想,这只是第一层筛选,还有第二层。
三轮过后活下来的孩子,再度被赶进了血海没踝的笼中,这一次,他们要与之搏命的不是身侧的同胞,而是凶猛野兽。
这一次,他们没有武器。
每半小时放一只野兽,两小时为限,若两小时后还活着的,会被选中带走,进行培养,届时,便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若不幸全死了,游戏结束,而这所谓的游戏,每五年一次。
柯听寒去的那次,并非首场游戏……
回去后,柯听寒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每入口的东西,都成了那些孩子的血肉,每入眠时,总会梦见他们在向她索命,质问她为何不救他们!
这噩梦,一做就一整年。
后来,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才慢慢好起来,直到乱世前,她都还在联系心理医生定下一次去辅导的时间。
那是她头一次觉得,人类,真的很多,人命,真的很脆弱。
人血,真的很鲜红……
前两年,听说那地方被官方打击查封了,抓了挺多人的,那些人也终将自食恶果了。
而她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也慢慢将此事压在了心底深处,埋藏,封存。
而今,里面的场景勾起了她的回忆,让她失态,狼狈不堪。
一如那年亲眼所见的屠宰场,一如那年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堆积如山,尸山血海掩埋罪恶。
听完了柯听寒的自述,众人顿时明了,她为何反应如此剧烈了。
那里,比之柯听寒口中的往事,算是小巫见大巫,却也是一个人间炼狱。
区别,也无非是人数多寡,场地大小,厮杀对象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