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距离
冷空气是从周三那天开始的。
从春入夏需要很漫长的一段过渡期，天气总是乍暖还寒，身上厚重的棉袄也总是脱不掉。秋天不一样，人们常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最近没有下雨，但陆淮已经从卫衣变成了毛衣，他错过了春捂秋冻的那个过程。
他快要冻成狗了。
“上学时间你请什么假？陆淮，我也没想你读书多用功，但总得好好听几节课是不是？”肖总叹了口气。
陆淮坐在他对面把脑袋抵在了办公室上一脸狡黠的说，“我请假赚下个学期的学费，当然您要是不想见到我的话，我就不请假了。”
陆淮讲话的声音不大，只有肖总能听见。他说完这话后往椅子上一靠，相当习惯的看着肖总在对面连叹了好几口气。陆淮笑了起来，“肖总，您现在是三十岁的年龄三十五的颜值，要再不收敛点，那马上就要奔向四十了。”
肖总压低了声音，又叹了口气，“陆淮阿，我就是养不起你，不然你给我当儿子多好。”
“养不起我的人多了，也不缺您一个。”陆淮笑笑，“肖总你那点工资还是别想这些破事了。”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是喜欢想太多，有的没的都喜欢想，和自己有没有关系的也都会想。但陆淮觉得真没必要，怎么过不是过。他可以在心里偷偷羡慕林扬过的好，可他不会去憧憬，因为不现实。
肖总的想太多就是不现实，人活着能让自己过的平庸本身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我看看周五下午什么课，如果可以的话我换点不要紧的课过来。”肖总说。
但能在艰难的生活里遇到肖总这样的人就很幸运了，“别，肖总，您也知道我听不进去多少，没必要。”
“你现在才高二，努力努力考个大学去过轻松的好日子。”肖总说。
“大学的学费不便宜，路费，伙食费都要钱吧。肖总，我上周末去了南市，那里离我们只要五块钱的车票，但我走在那里的商城里都觉得格格不入。我不是那些大城市的人，大学生活对我来说太奢侈了。”陆淮笑了起来，“再说，您要为了我换课表，得有多少老师和同学看我不顺眼阿，我这人只想招人喜欢，不想被人讨厌阿。”
“你就是不想努力。”肖总说，“你找个目标，学着去努力一把。缺钱怎么了，你连两个小时的公交都愿意来回挤着去兼职，还怕自己赚不到学费吗？陆淮，你把对人民币的那点热情换到学习上，不会有什么能难倒你的。”
陆淮没再说话。
他觉得肖总说得对，他就是不想努力。小学和初中都是免学费的，那些同学都开始讨论读哪所高中的时候，他才知道高中是要学费的。可爸妈不愿意他上学，因为要钱，陆淮只好自己赚钱读了离家最近最便宜的高中。
读了高中后，陆淮又觉得索然无味了。因为爹妈还是不喜欢，爹妈希望他去赚钱。高中生活对他而言，更像是攥了一股劲和爹妈较着。陆淮很矛盾，一面想着要怎么让他们喜欢自己一点，一面又觉得自己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喜欢。
大学能得到什么呢，和高中一样较真三年吗。
中午放学的时候，陆淮没立马回家，他逆着人群往上走到了三楼。陆淮从窗边不经意经过的的时候，看到了趴在课桌上背对走廊的林扬。他其实不知道林扬坐在哪里，哪一排哪一列，可他知道那个人是林扬，就是这么神奇。
你找个目标，学着去努力一把。
林扬会读大学吧，会去繁华的大城市里，在那里和一群与他身份相当的人一起生活。这样的目标，陆淮永远遥不可及，还是算了吧。
饭店在十二点半之后就不忙了。
“妈，我晚上去打工，就不来饭店帮忙了。”陆淮说。
老妈在边上玩着手机头都没抬，“周末也不回来吧？”
“嗯。”陆淮说，“有点远回来不方便。”
“那就别回来了。”老妈说。
陆淮上楼换了件衣服，在一如既往没有坍塌的公交站牌等来了去南市的车。江南中学是城乡公交出发的第一个站点，这辆车在到达的南市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了。陆淮不明白这些拥挤在公交里的人是为了什么，他们抓着吊环、椅背、杆子络绎不绝的把自己送到叫南市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繁华，马路很宽，灯光很亮，那那个地方却冰冷无情。
陆淮在离电玩城最近的站点下车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到了商城，好像不是上次周可带他出来的那个门。
上班时间是五点，还有个把小时。十分钟后，陆淮舔了舔后槽牙从此路不通的门里退了出来。半个小时后，陆淮在商城周围绕到了正确的开着的门。
“来挺早阿。”周可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陆淮笑笑，“还行，上次不是说，你的上班时间不是这个时候吗？”
“阿，是阿。但是我是不是还说你归我管？”周可说。
“好像是。”陆淮说。
“我们这可不收老年痴呆阿，你先想好。”周可笑了起来。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是说过。”陆淮跟着笑。
周可其实挺好说话的，比陆淮想象的好说话，看着也没什么领导的架子。
“行，别皮了，跟我进来吧，换衣服。”周可领着陆淮往里走，“上回都忘了你多高了，不知道拿的衣服合不合适。”
“一八二。”陆淮跟在后头说。
周可转身扫了他一眼，“哟，还挺高，比魏云都高了。”
一提魏云还好，一提魏云，陆淮就想起了林扬。陆淮摇了摇头，“周姐”
周可瞪他，“我就比你大两岁，姐你个头！”
陆淮尴尬的清了清喉咙，“周可，你要和我平起平坐的话，就别怪我八卦阿。”
周可看着他冷笑一声，“我刚好觉得没人说呢。”
陆淮，“”
于是本来要换衣服准备工作的陆淮被周可又带到了办公室，办公室一样冷清没有人。周可捧了杯白开水，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下你吗？”周可问。
陆淮笑着摇摇头。
“你十七岁。”周可笑了笑说，“我十六岁，我十六岁那年就出来打工了。”
三年前周可十六岁，在一所普通高中念高一，成绩挺好，和宿舍的七个女孩子相处和谐。她忘了那天是什么日子了，那天周可的考试成绩还没有公布，她被叫到办公室接到的是妈妈的电话。因为那通电话，周可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考试结果，她从那通电话开始从小姑娘变成了家庭支柱。
“我爸，他出了车祸。”周可说，“我妈要照顾我弟和我爸，我只能出来打工。魏云追了我几个月吧，他对我很好，我那时候缺的就是有人对我好。”
十几岁的男生照顾人的能力取决于他对那个人喜欢程度，没什么心机，喜欢就是拼了命对她好。周可就算比魏云大两岁，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俩在一起，魏云父母是知道的，但分了手，周可就主动要求换个环境工作。她可以和魏云谈恋爱，但他和魏云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轨道和经历，感情不能改变什么。
“但你还喜欢他吗？”陆淮问。
“喜欢阿，肯定喜欢，有什么用呢。”周可说，“他对我是很好，但我们俩的思维不一样。他是花钱大手大脚的那种，我是数着硬币过日子的那种，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知道吧，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陆淮知道数着硬币过日子的生活长什么样，也有幸见过花钱如流水的社交方式。对比起来他和周可确实像是同一类人，而魏云和林扬就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类。
“那林扬呢？”陆淮想了半天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林扬？”周可愤怒的把杯子哐的一声放到桌上，“魏云对林扬比对我都好！我有时候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和林扬有一腿！”
陆淮其实想问林扬是个什么样的人，初衷是林扬这个人。但这句话问出来后，陆淮又觉得这种初衷似乎不太正常。
陆淮觉得自己脸疼，因为他的嘴已经离开了脑袋的控制。陆淮的嘴问：“他们很好吗？”
“很好。”周可喝了口水，试图缓和刚才那一下冲动，“魏云和林扬从小就认识了，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虽然我这么说挺不应该的，但我还挺羡慕林扬的。他参与了魏云十几年的人生，可我只认识魏云一年多。”
陆淮再一次和周可产生了共鸣，毕竟他也羡慕林扬。
周可抬起头看着陆淮说，“你知道吗，魏云他毕竟是有钱人家，我和他在一起觉得很自卑。他有时候和我提林扬，或者有几次带着林扬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融入不了他们。而且我就读了半年高一，魏云现在都高二了，我从一开始就走不进他的世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不敢告诉别人，怕别人觉得说我。”
冷空气来的猝不及防。它穿过了商城层层阻隔，从一楼来到了三楼。陆淮觉得有点冷，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那句——我从一开始就走不进他的世界。
他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