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阳光
陆淮脑海中的比如还在继续。
比如他在政教处见到林扬，比如他在逃课路上见到林扬，比如他在南市街头见到林扬，比如他在工作地点见到林扬。
又比如，他在自家对面见到林扬。
命运的齿轮一直在转，它把陆淮十几年的生命轨迹逐渐向一个叫林扬的少年偏移。北风的力道在这场偏移里依旧直指陆淮，陆淮打了个喷嚏，对着林扬笑了起来。
“这么巧，我住这。”陆淮挑了个眉，朝林扬对门指了指，“出来晨跑，忘记带钥匙了。”
“哦。”林扬像是没睡醒，愣愣的点了点头。仿佛刚才那声脏话，和他无关。
林扬穿着一身雾霾蓝色的卫衣，和以往不同。可能是今天太冷了，陆淮觉得这件校服之外的衣服让林扬在这个天还没亮的早晨看起来干净又阳光。
他此刻，正需要一点阳光。
“嗯。”陆淮说。
林扬盯着陆淮看了几秒大概是想说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那我先走了。”
陆淮笑笑，“嗯。”
林扬走的不紧不慢，陆淮在他消失在自己视线后悄悄挪了位置。陆淮在楼梯的缝隙里看见了另一个角度的林扬。
他看见过林扬很多不一样的模样。在学校里林扬脸上始终带着礼貌又疏远的微笑，大写的生人勿近。但在校外，林扬从衣着到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挺吸引人的，怎么个吸引法语焉不详。
陆淮在学校挺高调的，换个意思，就是话多。他话多，林扬确实哑巴。以前不知道听谁说过，话多的人天生畏惧话少的人。对陆淮而言，他对林扬不是畏惧而是……
林扬没给陆淮“而是”的机会，他冷冰冰的声音把陆淮的离家出走的魂招了回来。
“下来。”林扬说。
“嗯？”陆淮抓住了魂强行塞回身体。
林扬手上提着早餐，他低头分了分，接着从中拎出两袋对着陆淮说：“给你买了，吃吗？”
“你起这么早为了买早餐阿？”陆淮同学受宠若惊。
林扬睨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买了什么？”陆淮站起来。
“肉包，牛奶。”林扬说。
陆淮走下来的时候看到林扬手上拎的另一只塑料袋里有几个不明显的红点，“这该不是会兔子包吧？”
林扬抬起眼皮看他，陆淮闭了嘴。
林扬每天早上九点才从小卖部晃晃悠悠的拎着喝了一半的牛奶回来，大清早出门买早餐这种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借口的借口，陆淮是不信的。但吃人嘴短，话不能多。
他着从底下接过了包子，没碰到林扬的手，“谢谢阿，多少钱我转你吧。”
“你晨跑还带手机？”林扬问。
后半句可能是带手机不给家里打电话？这种时候，手机可以是没有带的。
“哦，没有，我忘了。”陆淮笑笑，“那我下次给你吧？”
“不用。”林扬说。
“行。”陆淮说。
场面安静了下来。陆淮和林扬面对面站着，一人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这场面，要有尴尬有多尴尬。陆淮准备坐回去啃包子，林哑巴却难得不哑巴了一次。
“你冷吗？”林杨问。
陆淮眨巴眨巴眼，“冷是冷，你要不介意的话能给我拿件衣服吗？”
“你上课应该不需要带东西吧？”林扬没头没尾的问了句。
陆淮点头，挑了挑眉，“带人就可以。”
“那你进来吧，我给你拿件校服。”林扬说。
林扬的房子是陆淮想象之外的空荡荡，就是空荡荡，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厨房里没有桌子，客厅里没有沙发。敞开的房门里因为没关大门的原因灌出来一阵风，陆淮顺着风向看去，次卧大门敞开，也是空的。陆淮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自己视线该往哪里落，三室一厅的房子不像个家。
“关门，冷。”林扬的语气有些生硬，似乎不太适应有外人闯进自己的领域。陆淮能理解，因为他在家里压根没有自己的领域，就是因为没有，就是因为他想有，所以反而更能理解那种感觉。
陆淮觉得自己在楼梯口啃包子也不错。
林扬没给陆淮觉得的机会。他边走边说，“房间里有凳子。”
陆淮关了门，走进林扬的房间，接住林扬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校服。他穿上衣服，紧接着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晒后干燥的清香，很好闻。
林扬给陆淮买了三个肉包，自己却只吃两个兔子包。这种兔子包陆淮吃过，奶黄馅的，吃五个都不会饱，但林扬慢条斯理的吃东西样子，让陆淮怀疑那包子可能出自三星米其林，和饱不饱没有关系。
陆淮，“……”
应该是被冻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面对林扬，陆淮总是会觉得尴尬，不自觉的想要说些什么，或者干脆离开这种两个人的环境。不过当下他没得选，“其实，去国旗队挺好的，我不是当陈卉的说客，就是照实说。”
林扬看着他笑，那表情陆淮再熟悉不过了。每次唐瑞想说废话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模样，大概意思是“我就想看看你能放什么屁”。天道好轮回阿，陆淮心想。
“陈卉和你说处分的事了吧。”陆淮举起手，“我先申明，我对消不消处分完全没有兴趣。”
林扬还是笑。
“就是运动会这事吧，不知道你以前学校怎么样。江南反正就是每个班每个人强制参加开幕仪式，然后开幕仪式比较五花八门，让你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喊着乱七八糟的口号。”陆淮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
“所以呢？”林扬问。
“所以你参加国旗队的话，就不用参与自己班里的走场了。”陆淮说，“虽然国旗队他很招风，但是你要想，你这个样子在哪里都招风。比起那些不三不四的，是不是觉得在国旗队穿着校服会正式很多？”
“我觉得我不参加会比较正式。”林扬靠在床头说。
陆淮一言难尽的看着他，“程总不会放过你的，老赵也不会。”
林扬本来划着手机一脸无谓，听了陆淮这话，那表情，陆淮得忍住才不会笑。但林扬讲的话还是让陆淮破功了，林扬说：“你吃着我给你买的早餐，穿着我给你的校服，进了我的房间坐着我的凳子，还给别人当说客威胁我？”
陆淮笑了好半天，才说：“没，林扬同学，你要相信我的每句话都是站在你的立场说的。”
林扬一副“你不是人”的表情。
“我是说真的，你要不考虑一下？”陆淮说。
林扬不爽的瞪着陆淮，“你们学校喜欢叫家长吗？”
“不阿，怎么了，早恋都不一定叫。”陆淮看着林扬若有所思，“别不是上次的事你被通知家长了吧？”
“你话有点多。”林扬说。
陆淮笑了笑，“可能是老赵太喜欢你了吧。”
林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随后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林扬低头划着手机，表情看着相当不美好。
通知家长这种事，就是学生的噩梦。陆淮没这压力，肖总早就和老赵打过招呼，并且陆小霸王做事张弛有度，在作死的边缘徘徊的游刃有余。从来没体会过，同学口中哀嚎的“老师又给我妈打电话了”的痛苦经历。
“林扬。”陆淮出了声。
林扬用眼神示意他讲话。
陆淮好笑，“你确定你用眼神交流，别人都能理解吗？”
“不确定。”林扬说。
“那你？”陆淮不解。
林扬似笑非笑的说：“随便懂不懂，反正他们都会自己猜出个想要的答案来。”
陆淮自诩是江南交际一枝花，但林扬的理论让他佩服的想给林扬鼓个掌。那顿饭大概还是有点影响的，林扬讲话的模样是没有掩饰过得贱兮兮，江南中学的全体同学应该不太清楚。
“有烟吗？”陆淮问。
林扬指了指桌子，不冷不热的说：“看得见，自己拿。去隔壁抽吧，我补个觉。”
“现在补觉你什么时候上课？”陆淮问。
“之前也没觉得你问题这么多，好学生？”林扬看着他笑了起来。
陆淮，“”
“行，那我走了，衣服下次洗好还你。”陆淮说。
林扬已经躺下了，没理他。
陆淮坐在楼梯间抽烟，自家那扇门从始至终对他都是紧紧关闭，他努力过，但他打不开。老旧的小区十几户共用一个楼梯，平日里关上门大家都住在一栋房里，出门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都是错开的，谁都不认识谁。
林扬住在自己家对面，陆淮还是挺吃惊的。那扇自己刚刚轻声带上的门，在半个多小时前对着他打开了。
打开那扇门的人叫林扬，他明明不住在这里，不属于这里，可他给了十七年流落在外的陆淮片刻温暖。
那点温暖，陆淮穿在身上，吃进胃里，最后顺着毛孔和血液流进了心脏。
老妈开门看到陆淮的时候脸上是没有掩饰的不耐烦，陆淮笑笑，“我没带钥匙。”
老妈顿了顿，边下楼边说，“就你事多。”
那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楼道里有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