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名画（21）
在外人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神经细胞一旦死亡，就不可再生；受损的神经细胞比起人体其他器官的细胞来说，需要的恢复时间也更长，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
按老教授估计，最好的情况是出院时，叶黎能恢复自主反应，进行最简单的日常行为活动，比如睡觉、吃饭、排泄等等。至于其他，不能强求。
结果现在，叶黎不但“苏醒”了过来，还准确认出了顾沉，清晰地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大家便发现了异状。除了那句“我不喜欢吃苹果”，之后一周叶黎几乎没说过话，大部分时间只空空地望着某处，只有顾沉在场的时候，她才有一定几率会开口。
“她可以听见，而且是有产生反应的。”李漕指着屏幕上叶黎的瞳孔说，“这里，她的眼球有小幅度颤动。”
“生理检查显示大部正常。”
这是必然的，因为叶梨早就让系统冻结了原主的时间，又施加了障眼法，常规检查自然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最后叶黎被坚定为重度抑/郁/症，治疗团队一致建议让她回到熟悉的环境和人身边，可能会有助于病情恢复。纵使叶家和宋家再不甘心，因为叶黎只对顾沉有反应，为了叶黎的身体，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沉把叶黎带回了顾家。
叶黎坐在车上，侧头抵在玻璃上，任由街景掠过。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顾沉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问。
“猫。”叶黎忽然冒出两个字。
顾沉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记在了心里。回到庄园，安顿好叶黎，他立刻派人着手去查刚刚车辆经过的那条马路的资料。
“这条路就是当初黎小姐出车祸的地点。”
顾沉点点钢笔，“和猫有什么关系？”
“还没查到。”
叶黎又回到了那间住了一个月的卧室——里面的陈列和摆设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花瓶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哪里，里面插满了还带着晨露的时令鲜花。
顾明明躲在门外面，迟迟没有进来。在他的印象里，叶老师会变成这样，全都是他的错。
“叶老师。”他鼓起勇气，向门边挪动一点，声音小得跟蚊子嗡嗡似的，“对不起，我不该帮姑姑瞒着你。”
叶黎对身后的声音置若罔闻，定定地看着花瓶里的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被她无视的顾明明站在门外，用小手使劲抹着眼泪，忍着不发出声音。他转身拉住管家的手，悄悄离开。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依旧背对着他的叶黎，眼神中满是依恋。
【宿主，这样真的好吗？】
叶梨沉默地叹息，手指沿着花瓶边沿摩挲。
［原主已经没几年时间了，与其离别时徒留伤感，不如短痛。他的人生才开始，‘叶老师’终将会变成他记忆中微不足道的部分。］
［女主怎么样了？］
【她的人缘很好，大家都认为她也是翎春计划中的受害者。叶家为了给你积德求福，没有为难女主。】
叶梨“呵”了一声，用力撇断花枝。
——
顾沉最近很疲惫，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
已近黄昏，顾沉才回到庄园。他推开大门，手里捏着一封感谢信，胡乱把皮鞋脱在玄关，径直朝叶黎的房间走去。
半小时前。
“您认识恩人吗！”中年男子激动地抓住顾沉的手，刚毅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恩人的名字！”
说着，他毫无征兆地跪在了顾沉面前，掩面哭泣。
“如果不是恩人，不是她，我的女儿真的就活不成了。”
那天阳光很好，男人刚拉完一单活，本想着休息一会儿嚼块方便面。突然，手机弹出一条接单信息。男人忍着饥饿点击“确定”，马上驱车赶往乘客标记的上车地点。
多接单，多赚钱，才能继续让女儿接受治疗。
恰巧，这单的乘客也是女性，和他女儿年纪相仿，他就忍不住多聊了几句。把乘客送到目的地后，他抹了抹自己沧桑的脸，把车停在路边，从布包里掏出半块方便面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谁想到，等晚上回到医院和妻子换班时，妻子却拉着他的手，边哭边说“女儿有救了”——医院说，有个陌生人一次性为他们支付了接下来至少3年的治疗费，还把他们的女儿转去了vip病房，请专家会诊。
好心人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切都会好的”。男人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今天下午的那位乘客——她下车时，说了同样的话。
男人高兴不起来。他垂着头在病房外坐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对妻子说：“花儿，这钱咱不能要。”
“可，可女儿……”妻子手足无措，“这样好不好，咱俩努力赚钱。现在这钱，就当是咱们欠恩人的。”
“嗯，一定要努力还钱，不能辜负恩人的好意。”
顾沉被握住手的那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了解其中缘由后，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本只是追着叶黎账户内的一笔大额支出才到了这里，谁知道……
他以前从未想过去了解叶黎，总是先入为主地给她套上无数个标签。直到越来越多的小细节被发掘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混蛋。
“叶黎，你睡了吗？”顾沉没有进到房间里。他背靠着叶黎的房门，仰头吞下嗓子里的苦涩。
“有个好消息。”
“还记得那个司机吗？他的女儿成功配型了，移植很顺利，估计几个月之后就能出院了。”
“都是你的功劳，他们还写了感谢信，我读给你听。”
顾沉展开信封，低沉的声音伴随时钟嘀嗒，透过门缝传入叶黎的耳朵里。读完的刹那，他大力踹开房门，奔进去死死抱住缩在角落里呜咽不止的叶黎，剑目中充满了悔恨的水雾。
在谈判桌前能言善辩的他，此时此刻竟说不出一句话。
经过这次的事情，叶黎开始有了变化。虽然她的话还是很少，但每天女仆把早餐送进她房间里时，她总会回以微笑。叶黎的笑容好像具有感染人心的力量，每个来送餐的女仆退出去时两颊都是红扑扑的。
私下里，她们甚至组成了“今天夫人笑了吗”联盟。
然而，对于这些变化，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沉。自从叶黎开始展露笑颜，他便推了所有午晚餐的应酬，带着顾曦和顾明明一起陪叶黎吃饭。
在叶黎面前，顾曦仿佛有无限的活力，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叶黎不回应，但还是会摆出温暖的笑容。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宋季辰这只烦人的苍蝇。顾沉没想到，一向以“贵公子”自居的宋季辰居然能放下身段，扮成送菜工潜入他的庄园。好在叶黎见到宋季辰之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意气用事，比如再撤销几个合同之类的。
想到这里，顾沉无奈地摇摇头，露出宠溺满足的笑容。古人总说“烽火诸侯，只为美人笑”，当真是不假。
除此之外，他还在继续支持着老教授的研究，希望有朝一日能彻底治好叶黎。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可不知道为什么，顾沉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不过现在不是疑神疑鬼的时候，关于叶黎的车祸，他又发现了新的疑点。
“往前倒，再往前，停。”
顾沉撑着下巴，眉头紧锁，“放大。”
技术人员按照他说的，把画面放大了几倍，锁定在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身上。
“她怀里，是不是抱着什么？”顾沉眯起眼睛。
“好像是。”
监/控/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并不是那么清晰，放大后更难辨认。
“这边有发现！”
30多个人集中在一起，反反复复去看4个街区的视频，终于在第三街和第四街转角处再次发现白衣女子的身影，时间不足1秒。
“沿着第三街查，必须弄清楚她手里抱的是什么。”
——
今天是白色情人节，顾沉一大早就出了门，亲自去店里取回了定制的西装和项链。
“先生，花已经准备好了。”
顾沉站在叶黎的门前，心跳如鼓。他像个毛头小子，站在心爱之人的门前，紧张得手脚都不受控制。
叩叩叩。
迎接他的是叶黎的笑脸。
“顾沉，我想画画。”
顾沉想好的话全被堵在了嘴里，他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叶黎。
“我想画画，你能去帮我买颜料和画笔吗？”
阳光穿透乌云，直直照在叶黎的脸上，和她的笑容融为一体，如太阳般的热烈。
炽热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燃尽全部的辉煌。
顾沉压下心中的不安，说。
“好，好，我马上去买。”
他大着胆子轻吻叶黎的额头，目光中带着深情和恳求。他闭上眼，抵住叶黎的额头。
“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订了蛋糕，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等我回来，求你。”最后两个字轻到微不可查，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叶黎只是微笑，闭嘴不言。
——
“真的要离开吗？”
“嗯。”
半晌，李漕露出笑容，张开双臂。
“不抱一下吗？就当是道别。”
“后会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