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国子监（1）
陆铭武艺高强，轻轻松松地就甩开了陆微之的手。他俯下身子，看着小陆微之哭红的双眼，用布满茧子的手替小陆微之拭去眼角的泪珠，硌的他生疼。
他认真地对着小陆微之说道：“阿之，陆氏家训第一条，你再背给我听。”
小陆微之呜咽着，断断续续道：“陆氏家训……第一条……保家卫国。”
“阿之，你可知，爹爹为何不让你背第二条？”
“阿之……不知。”陆微之红了眼眶，支支吾吾道。
“陆氏家训第二条，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
陆铭拉着小陆微之的手，“陆氏家训第二条，只对爹爹有用。我这条命，本就属于辰国。”
“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爹爹只要你好好活着，活着便好。保家卫国这种大事，交由爹爹就好。爹不要你舍生取义，爹要你好好活着。泱泱大辰，总该有人要牺牲。但是绝对不能是你。”
远处观望着的陆微之时隔数年再听到此话，心中波涛汹涌，感慨万千。如果陆铭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含恨自尽于锁囚狱中，会不会对今日所言，有过一丝的后悔。
陆微之闭上眼睛，眼眶酸涩，心中有无数话语想说，但是只能任由事情发展，因为自己此刻只是一个看客，结局已经定了，而自己只能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死亡。
可是……他也好想爹爹啊……哪怕是…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可是……真的不能过了年再去吗？娘还买了小甜糕……哦对，还有爹爹最爱吃的甜栗子，爹爹说辰东吃不到，娘这次买了很多，都在家里放着……”小陆微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爹爹，企图改变父亲的决定。
“圣命难违。爹又何尝不想陪着你们。”陆铭突然拉住小陆微之和金荣的手，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坚毅，“我打仗，一是为了保家卫国，二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多打赢一场仗，我的妻儿在这定都城内的身份就更高一分。”
“荣儿，照顾好自己和阿之。你夫君又要食言了，还望夫人海涵。下次回来，再多买点甜栗子，你夫君最好这口。”陆铭看着小陆微之和金荣，神色温柔道。
说罢，便扶身上马，居高临下喊道：“阿之，爹走了，要乖乖听你娘的话。”
金荣牵着小陆微之的手，一大一小看着陆铭的背影，夕阳余晖落在陆铭身上，越拉越长，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他。
二人寂寥的背影后，伫着陆微之，俊美的面庞上，神色晦暗不明。
陆微之知道，此去一别，就是五年。五年后，金荣病逝。陆铭伤心欲绝，连夜自辰东奔回定都城，给妻子举丧。后实在不放心年幼的小陆微之，将他一起带到了辰东。
再后来，陆铭救了范和越，陆微之也救了阿烟。谁料二人狼狈为奸，将降书奉与先帝，诬陷陆铭通敌叛国。而陆铭正是因为那封降书，被押解回京，关在锁囚狱中，不日就在牢中自尽。
而陆氏在定都城的祖宅也被人抄了个干净，那场大火熊熊燃起，陆氏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葬身火海。
陆微之却是连他们其中任何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陆微之将思绪移回，望着金荣和小陆微之，心中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似是被蚁兽啃噬着自己的心脏。他自己深知，这是死局，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
可即使在梦里，即使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依旧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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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场景变幻，小陆微之到了上国子监的日子。算算时间，离金荣因病而逝，还有整整四年。
陆微之心知这里的时光变幻是不规律的，因为这里是自己的脑海。可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甚至自己已经忘了怎么来的这里。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目光切回，陆微之看向年幼的自己。
第一次去上学时，学堂里聚满了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童，有的第一次离家，没了爹娘的陪伴，正在嚎啕大哭。
陆微之性格从小到大都是十分稳定的，更何况自己早就习惯了分别。
于是他便试着安慰着自己身边一位正在抽啼地小女孩，将自己携带的帕巾递给她，没想到却被小女孩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陆微之吃了瘪，木讷地收回手。彼时小陆微之充满了对新世界的好奇，四处张望着。却见学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面容阴郁的小男孩。
他的周身似乎散发着阵阵寒气，旁边的时空仿佛凝固了一般，身边几米开外都没有一个孩童，想来是不敢轻易去接近。
但是小陆微之不一样。他爹是所向披靡的辰东大将军，他娘是辰南金家的嫡女，从小就没怕过谁。于是，他缓缓移到了那个奇怪的小男孩身边。
小男孩似乎有些难以理解，面色差到了极点，淡淡地瞥了一眼来人，眼神里似有暗锋，伺机将来人狠狠地刺穿。但是并未开口。
小陆微之却是不觉得尴尬，粲然笑道：“仁兄你好，我叫陆微之，初次见面，还望海涵。”
小陆微之将母亲今早关照自己的话语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自我感觉十分大方得体。
那人却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地闭上双眼，对小陆微之刚刚所言充耳不闻。
小陆微之看到他的举动不免感到有些纳闷，心想他应该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仁兄你好，我叫……”
那人突然发出一声嗤笑，语气中带着鄙夷，一字一顿道：“虚、伪。”
声音不重，陆微之却是全部都听了去，但是并不恼怒。
因为他觉得这个仁兄说的挺对的，自己确实很虚伪，是母亲让自己如此介绍自己，说话太过客套了，一点儿都不真诚。
于是陆微之又冲着那个冰块脸小男孩笑了笑，轻声道了句“不好意思”。转身又去和别的孩童聚在一块去了，逢人便大方地介绍自己。犹如一个小太阳，又如开屏的孔雀，显眼而夺目。
角落里，那个冰块脸小男孩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枯燥极了。